郑哥看了眼天,依旧没有一朵阴云靠近,他夹紧马腹,低声说:“这不该我们操心,那边只说送过去,至于送过去的是活人还是尸体可没说定。”
伤疤男:“早知道这边成这样,何必为了那点银子跑这一趟。”
他们一路行来见得最多的不是逃民,而是死尸,枯骨般倒在路边,甚至不曾有人收尸。
活人也有,可也不比死尸强多少,还剩一口气没咽下去。
“咱们剩的东西也不多。”伤疤男咽了口唾沫,“我已经两天没怎么喝过水了。”
郑哥:“难道我喝过?”
伤疤男朝后方仰了仰:“那位过得可比我们好。”
伤疤男愤慨道:“他的命是命,咱们的就不是?来的时候咱们有多少弟兄?现在还剩几个?剩下的那点水得先可着他,干粮还剩多少?”
“竟还是个金贵人,这不能吃那不能吃。”
“要我看,咱们直接……”他在脖子上比了一下,“就说他被逃民害死了,反正那边也没说死活。”
郑哥提起马鞭不轻不重地抽过去,伤疤男也不躲,硬挨了这一下。
“是没说定生死,可带着活的回去,价钱不同。”郑哥皱着眉,“死的兄弟都有家小,不能让他们白死。”
伤疤男朝地上啐了一口:“是,那些老爷不缺钱,能拿钱买命,咱们这些穷的只剩一条命的,得拿命挣钱!”
来的时候四十多个弟兄,如今晃眼一看,剩下的不足十个。
为了填饱肚子,明明马儿无灾无痛,也要宰了吃肉。
即便如此,他们剩下的东西也不多了。
偏偏仅剩的东西都得先照顾那个病秧子。
伤疤男打定主意,若他们回不去,那在他断气之前,必先将这病秧子宰了。
他停在原地,转头看了眼坐在马上的病秧子,眼中戾气一闪而过,随后弯腰低头,打马钻进了树林。
树林早已被难民们扒了一层皮,无法给他们提供任何东西。
一行人绕了四五天,仅剩的水喝完了,又杀了一匹马充饥喝血。
但他们依旧没能从树林里出去。
走得太深,又没有舆图,没有水流领路,好几天都在原地打转。
剩下的马他们不敢杀了,再杀,就算走出了树林,也没法靠一双腿走回南方。
伤疤男数次在夜深时靠近病秧子,他想勒死对方,掐死或是一刀捅死,利落干净又能解心头之恨。
这天夜里,他终于下定决心——眼看是回不去了,何必继续伺候这个有钱人家的公子。
此人不比他们多双眼睛多只耳,没见得命比他们的值钱。
杀了他,也算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脸色苍白的男人靠在树边,他穿着白苎衫,腰缠薛带,头戴牙冠,脚下是一双四周镶以云纹的飞云履,即便在逃难路上,依旧不见狼狈仓惶。
伤疤男看着他,心中满是愤恨。
这样的人生来就踩在他们头上,世世代代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