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郑雪廷的道歉,把李蓓朵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听说你现在单身?这么巧,我也是。」见郑雪廷不应话,李蓓朵又说:「我没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还有两年,我的合约就走完了。」

    她不会忘记,说下约定的那天,河畔吹来微凉的风,吹在她发烫的脸上。

    她不会忘记,说下约定之后,她踮起脚尖,昂起了头。在郑雪廷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是她的初吻。

    「对不起。」依然是一声道歉。

    「我的话还算数,你呢?怎么就送了别的礼物?还是让姜宥莉来送的。」

    「你忘记了吗?是我害你差点不能出道的。」

    「我本来也不知道,直到姜宥莉代你送出礼物,暗示我要安守本份之后,我才知道被她发现了。是她要你离开的对吗?」

    「她没有这样说过,是我主动离职的。」

    「但你离开,连高姿妍也留不住你不是吗?你离开了却没有跟她在一起,证明你心里有我不是吗?」

    「不是。是我不想再绑着她跟我这个没用的人在一起。」

    「你哪里没用了?是她不知道你有多好,是她不懂得你有多痛,是她根本没有好好了解你!」

    「够了……」

    「她够了解你的话,还轮得到我吗?她根本不知道那段时间你多辛苦,但我知道!」李蓓朵几近是咆哮地说完这句话。

    「她没有做错什么……」

    「你只会想起她的好,但她对你的伤害呢?」李蓓朵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我第一次听到你的歌声,就被你吸引住了。明明在之前都很讨厌上课,每次就算我多努力去尝试达到老师的要求,唱歌也好,跳舞也好,都只会被老师批评我做得不够好。唯独是你,只有你永远都会很耐心地指引着我、鼓励我、安慰我……也只有你的歌声会让我着迷,让我想要一听再听。本来是这样的,总是挽着你的手让你唱歌给我听。但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没有再叫你唱歌给我听吗?因为我开始不喜欢听你唱歌,每次听到你的歌声,心里都会觉得特别、特别的难过。到底你要有多孤单多寂寞,才会唱出这样的感觉……」

    「是这样吗……」

    「你躲在一角发呆,沉溺在你的世界什么都听不进去时候,是我陪在你身边的。你难过的时候,是我逗你笑的。你在聚餐喝醉,也是我送你回去的。在你所有需要她陪着你的时候,所有焦虑难过悲伤不安的时候,她全都缺席,都是我陪着你的!」

    郑雪廷酒量很差,可以说是一杯就倒的程度,所以出门聚餐,都会拒绝一切酒精饮品。除了那一次,明明是替另一位准备出道的学生庆生的场合,却在一旁默默地一杯接着一杯,把自己灌醉。

    若不是那天送郑雪廷回家,李蓓朵也不知道郑雪廷有个女朋友。

    但她没有生气,至少没有因为这事生郑雪廷的气,可她却为着对方接过郑雪廷时,那皱起不满的眉头,而感到忿忿不平。

    正牌女朋友只着眼于要处理醉酒人的麻烦,只有她还在关心郑雪廷为什么要喝醉。

    「我知道……」

    「可你还是只会想着她的好,那我呢?如果我比她更早认识你,你想念的人是不是就会变成我了?」

    「没有如果的……」郑雪廷双手负在身后,极力遏抑着颤抖,「很谢谢你那段时间义无反顾地陪着我,但我们也只能这样。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好,但是,没有如果的。」

    「你都跟她分开了,就不能考虑我吗?我也一直等着你不是吗?」

    「对不起……」

    「你心里没有我的话,为什么要买那些专辑那些週边?我第一张专辑才卖掉几百张,却有几十张在你手上,不是说明你心里有我吗?」

    「那只是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因为无法回应爱意,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感到愧疚所作出的补偿,希望她的事业能发展得更好,希望她能走出属于她的路。

    「只是对不起我?」

    「只是对不起你。」

    「你非得要在今天跟我说这些吗?」

    「今天和明天有什么差别吗?」

    「今天是我的生日!」愤怒得握起了拳头,对着郑雪廷咬牙切齿。

    李蓓朵把手袋摔在郑雪廷身上,郑雪廷只是别过了头,而没有退开。

    「对不起……」郑雪廷蹲下来捡起李蓓朵的手袋,「孙景延是个很好的人,甚至是我半个救命恩人……」

    「那我呢?」全世界都是好人,只有她是坏人么?

    「你也是当初救了我的人……」

    「都只是救了你的人?」李蓓朵怒极反笑,「你就是这么残忍地对待救你了的人,哈。」

    「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快乐。孙景延是无辜的,她——」

    「所以我是有罪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雪廷叹了口气,把李蓓朵的手袋轻轻放在沙发上,「当时的我,早该察觉到不应该,可是,我连拒绝都说不出口。生要比死更需要勇气,那时如果没有你,在还没遇到孙景延之前,可能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很感谢你……你说得没错,我很残忍,再怎么补偿,也补偿不了……真的,对不起……」

    谁都不愿意做坏人,结果便是谁都因此变成了坏人。以前郑雪廷不懂得,做好人有什么错,但仁慈才是最残忍的起初。

    「承认爱我,或者爱过我,有那么困难吗?郑雪廷。」

    「如果我不爱她,一切就简单许多了……对不起……我没有什么能做的事,但你能确定你爱的是我吗?还是你跟我一样,只是需要人陪?」

    瞳孔剧震。李蓓朵以为的灵魂相认,不过是偶然在风雪中互相取暖的陌路人。遮羞布被郑雪廷无情撕开,孤零零的依然只有她一个人,一路走来仅换来了满身的伤痕。就像那被人遗弃在路边的铝罐,被践踏得没有了原本的形状,内在却空空如也。

    她按捺住心中的波澜,咬牙看着眼前的人,「郑雪廷……你好狠……」记忆中的温柔,比毒药更狠。

    「你再想想,到底你爱的是什么。对不起……」郑雪廷逕自执起掛在玄关的外套与背包,随便套了双球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蓓朵忍住眼泪,倔强地昂起下巴,她才不要为郑雪廷再流一滴泪。

    由头到尾,只有她是小丑,演一齣连对手都不把她放在心里的戏。

    反而是孙景延,看在眼里,竟默默陪着她假装一切如常。

    果然是发现了,早发现了。李蓓朵就是个拙劣的演员,以为偽装得完美无瑕,却早就被孙景延看穿。

    「你……」李蓓朵的话都哽在喉头,只说出的单声节也在颤抖。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不用说对不起。」

    应该要哭的人强忍着泪水,应该被安慰的人却在安慰伤害自己的人。

    「打扰了……」李蓓朵狼狈地拎起搁在沙发上的手袋,匆匆走向玄关。

    「我送你吧。」孙景延也走来穿上鞋子,看到了李蓓朵眼中的迟疑,又微笑着说:「别拒绝我了。是最后一次了,不是吗?」

    最后一次。心莫名被刺痛,才控制住的泪水又从眼角滑下,李蓓朵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哭,也不晓得自己在悲伤什么。

    「别哭了,明天不是还有公开活动?要是又哭到双眼变成饺子怎么办?」孙景延像哄孩子般的口吻,再次伸手拭去她的眼泪。

    李蓓朵低下了头,掏出手机点下叫车的软体,刻意忽略孙景延的存在。

    相顾无言。从孙景延的家走到楼下等车的地方很近,孙景延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她却能感受到目光注视。

    併肩站在路边,李蓓朵惭愧得只想鑽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不要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李蓓朵说完之后,都觉得自己太过残忍。

    「好。」孙景延听话的把目光移开,看向马路的尽头,「如果你能不再带着愧疚的心情就好了。就算黑夜没有太阳,也总会有光的不是吗?」

    能够代替太阳的光……李蓓朵抿着嘴,默然不语。

    等待的时刻没有多久,李蓓朵就感觉到口袋里的震动,手机萤幕显示车到了,一扭头就看到来带她回家的车了。

    「车来了。」李蓓朵轻声说。

    一股莫名委屈的痛楚涌上心头,孙景延张开了口,喉咙却发紧得说不出任何话语。

    直到李蓓朵坐上车厢,关上车门,也关上了两个人心门。

    车辆远远驶离,没有回头,没有挽留,谁都没有说出一句再见。

    不会再见,所以不说再见。孙景延知道,能够吸引李蓓朵向自己走近的理由已经全然失去,再没有藉口和身份,假装自己是李蓓朵需要的人。

    坐在车厢的李蓓朵,在离开孙景延之后也没有比较轻松。

    她不知道,为什么连呼吸都变得有点艰难。

    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还有留恋,会再次联络孙景延,正要把所有社群平台和通讯软体里的联络方式删除甚至加进黑名单,却在看到孙景延的line帐号id时顿住了。

    之前是扫二维码加入好友,她并没有留意到孙景延的帐号id,原来是她熟悉的id。一幕幕的回忆窜出,突袭得她毫无还击之力。

    「喜欢就要说喜欢啊!」李蓓朵终于想起自己在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是出道早期的直播中说过。

    「我呀,第一次公开表演的时候很紧张,一表演完就在后台大哭了起来,哭到眼睛隔天肿得像两隻饺子。」饺子,也是她在某次直播时的原话。

    别过头看向窗外倒退的风景,无法自制地泣不成声。

    在李蓓朵还没爆红之前,开直播也只有小猫数隻会来观看。可几乎都会看到那个熟悉的id,跟她诉说很多日常和苦恼,会接她的话,会开她玩笑,会安慰她,也会给她欢乐。

    那个车祸受伤的人,那个遇到好室友的人,那个拿到奖学金请爸爸妈妈吃大餐的人,那个在冷清得很的直播中一直回应她的人,那个隔天要考试还在安慰因为搞砸了表演所以心情很差的李蓓朵的人,那个用自己的糗事逗她开心的人,那个特别懂得她心意的人,那个总是通过文字来治癒她的人……

    那个人,是她辛苦委屈到打算放弃一切,但想到那人就会忍下负面念头继续走下去的存在。

    那个早就在她心里佔了一个位置,一直陪着她,总是让她好奇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

    难怪,在从前的签名会和歌迷聚会中都没有找到那个人。

    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都是孙景延。

    也许,她的光,是她亲手熄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