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2)

    桥墩被人们喷上了涂鸦,李蓓朵就抱着膝盖,坐在斜坡下方的水泥地上,空洞地看着平静的河面,一点都没察觉到孙景延慢慢走近。

    「朵朵?」轻声低唤。

    李蓓朵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慌忙擦拭眼角的泪痕,再努力假装坚强,发红的眼眶还是骗不了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那个……我在做资料搜集!」

    「资料搜集?这里?」

    「嗯!对!没错!就是……」孙景延在李蓓朵身旁坐下,瞥见另一端行驶中的车辆,灵光一闪,「我唸新闻系的嘛,我在做汽机车分道的专题报告!」说完也觉得自己太棒了,简直是完美的理由。

    「汽机车分道?」但李蓓朵一边挑起的眉毛反映着她的怀疑。

    「汽机车分道,真的是为了机车使用者的安全吗?但机车引道不仅坡度陡,还需要绕行大弯才能上桥,反而有机会增加意外发生的可能性。没错,就是这样!」说完还用力点头肯定自己,但见她眼里还有怀疑,又连忙补充:「真的!不信我给你看我背包,里面是笔电,还有上课时的笔记!」说着便脱下了背包。

    李蓓朵低头瞄了一眼孙景延的球鞋,这边明明是水泥路,鞋头怎么就沾了泥泞?

    「是喔,我还以为我很红呢,原来没记者报导我的新闻吗?」别过头不再看向孙景延。

    「唉……我应该要改唸戏剧才对。」孙景延放下背包,迟缓地伸出手,轻抚她的背部,「辛苦了,伤口一定很痛吧?」视线落在李蓓朵受伤的手背上。

    「不痛。」

    可当孙景延不小心扫到被漆弹射中的位置时,李蓓朵马上绷直了背。

    「痛就要说痛啊,不一定要坚强的。」

    「就当下有点痛而已。」李蓓朵还嘴硬着。

    看着李蓓朵努力露出笑容的样子,孙景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虽然说作为成熟的大人要学会忍耐,但忍耐太久是会生病的。」

    这也许是李蓓朵听过最温柔的话语。

    扭头看向孙景延,目光里的深情,是把李蓓朵完全装进了眼里。

    「那你呢?你不也是忍耐很久了吗?」李蓓朵问。

    「我?忍耐什么?」

    「忍耐着我这个不怎么样的坏人。」

    「你哪里是坏人了?」

    李蓓朵没有回答,把头埋在膝盖里,但孙景延听到了她几近低不可闻、压抑到发抖的叹息。

    低气压的氛围让孙景延有点难受,只好躺平双脚,两手撑在后方,像舒展一样身体往后倾,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涂鸦故作轻松。

    「累了,想哭了,都没关係,不是有我在嘛。」孙景延柔声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蓓朵才抬起头,直直盯着前方,回避着孙景延的目光。

    「我知道是你。」

    「我?什么是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孙景延眨着眼睛,对李蓓朵没头没尾的说话摸不着头脑。

    「你的味道,只闻一次也会记得。」

    「味道?」孙景延连瞳孔也颤动着,突然就明瞭李蓓朵在说什么。

    「我喝醉的时候。」

    「什么?你喝醉了?什么时候?」

    「小夏这孩子其实不太会说谎,玩狼人杀绝对会输那种。你也是。」

    被问得喉咙发紧,不会说谎的人沉默了,不再看着李蓓朵,心虚地低下了头。

    「严律师的妹妹,也是你朋友对吧?事务所的茶水间隔音不好,让她下次跟你讲电话时小声一点。」

    「哎呀——她跟我一样大嗓门。」被彻底拆穿的孙景延尷尬地挠了挠头。

    「为什么呢?为什么还要为我设想?」

    「我曾经听过一句话,『仰望到太高的话,贬低的只有自己。』所以要先把自己强壮起来,有馀力了再去替他人设想。」孙景延站起来走到李蓓朵眼前,举起手臂,展示着自己手臂上小小拱起的二头肌,「看,我还是挺强壮的。」

    虽然有点滑稽,但总算让李蓓朵真心笑了笑。

    不知道是否搬大型道具练就的肌肉,李蓓朵想起孙景延在电视台忙碌的身影。

    「值得吗?」李蓓朵幽幽地问。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而已。我愿意,不就行了吗?」眼神里闪着微光。

    孙景延说得理所当然,却再次让李蓓朵红了眼圈。

    「你这么傻是怎么考上大学的啊……」

    「我记性好呀!」

    孙景延勾起了嘴角,嘴角形成的小括号,明明逆着光,竟比阳光更耀眼。

    这么耀眼的人,就在李蓓朵眼前蹲下来,温柔地、轻轻地,给她一个拥抱。

    李蓓朵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倒在孙景延的怀里。

    以为习惯了、麻木了,就会好了。这一刻的李蓓朵才知道,原来泪腺还没有萎缩,就算没有酒精,她也是能够大哭的。

    「你的味道,可比医院的气味好闻多了。」一样的乾净无害,却让人想到美好的梦境,柔软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