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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縝密的计算后,李有间又开始抱怨图纸只给这么一点抽成,真的很亏。

    毕竟这座庙若想要盖起来,主要靠地基。

    三殿式庙宇一般会採用地樑式地基,四四方方简单稳固,建筑工班都可以自行画尺打桩,是乡下地区很常见的地基打法。

    可是地樑式的地基绝对不行。

    石敢当爷就位于储油罐的正上方,地樑式遇到软土质容易下陷,到时候有机会压迫到下方储油罐的前后两处,轻则庙宇地基裂开,重则破坏储油罐,残油如果因此流出来,造成土壤或地下水污染,后果不堪设想。

    首先一定要解决土质的问题。

    实地检测的时候,赵地锦曾经拉出一条木桩,她用教学棒指向木桩底部的黏土,让李有间拿在手里搓揉。黏,褐黑色,散发微生物的腐败味。

    赵地锦蹲下来告诉她:软土村的老农民很多人一辈子都没付过水费,因为软土村有丰沛的地下水资源,早年很多村民都会打通私井自行灌溉,虽然不合法,却很难查到,都是几十年后才发现接踵而来的房舍问题。

    李有间顿时明白她开车一路上所见的住宅为什么都是铁皮或平房。

    软土村不少房舍肯定都遇过地层下陷了,村民们自然新房都不愿意往上发展,盖房也不想用太坚固的用材,因为地基出问题的房子几乎都无法修补。

    李有间试想改善建筑面积的土质,但常见的打夯法不能採用,压路机有可能在挤压土壤的过程中破坏下方的储油罐。

    换土好像可以,但经费不充裕。沙土需要以砂石车搬运,这块地连普通四轮房车都难以开进来,更别提还要租借车体以吨位计算的砂石车协助。庙的主原料打算用石块,那光是请满载石块的货车开入坑坑漥挖的土地上,光是运费就已经够喝一壶的了,还想加砂石车四捨五入分分鐘预算都得破表。

    李有间认为最好的方式是将石敢当爷搬离此处,用吊车处理,直接从根本问题上解决一切的潜在风险。

    但没办法呢,村民会生气气。

    再找个风水师给石敢当爷换地点就好了。实地勘察的时候李有间就提出这种看法了。

    你是无神论者吧?不要轻看村民对信仰的虔诚。赵地锦说。〝民怨没处理好,问题只会比盖地基的成本更高。〞

    李有间心里觉得搬块石头能解决的事能有什么成本,肯定地基成本更高。

    〝石敢当爷在软土村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传说,所以几乎人人都听过他替村民镇煞凶穴的故事,要是将祂搬离此处,那往后快速道路上大大小小的车祸,都会有篤信传说的人带头反对。委託人修庙本是出于好意,要是犯了村民的忌讳,等于花了钱却得罪村民。〞

    李有间觉得说得在理,她回望了一眼石敢当爷的猫耳朵,怀疑这些村民还会怕犯神明忌讳吗?

    基于上述各种原因,这前后夹包的种种麻烦,李有间只能说风水师真的很会挑地,这一块地的确很凶险,对她来说。

    李有间将手机拿出来,翻出里面几张今天实地考察所拍下来的现场参照图,在地桩的位置做上记号,想要推算实际距离。

    她看着看着,皱起眉头。

    李有间瞇起眼睛,心里的猜疑越发浓厚,她把木桩的区块全部填上顏色,点对点连接,验算整体承重面积,答案中了她的心中猜想。她怀疑自己,于是重算木桩插得密的位置,又重算了木桩插得疏的位置,又中了心中的数字。这才确定了一件事。

    确定了一件怪事。

    地基的土质问题早就已经解决了。

    这些木桩就是工班採用密桩法而先测距用的。

    谁会还没签约就帮委託人大费周章处理地基的问题?

    越想越发不对,李有间一路推算上去,认为赵地锦根本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哪有什么竞争的工班,哪有什么考虑中的委託人,她的工班其实早就已经跟委託人签下合约了,工程进度也已经到了准备盖地基。

    难怪她要求赵地锦跟委託人再讨论经费预算时,赵地锦会说只会把大部分的预算扣在建材上,因为採用这种尺寸偏短的钢桩打下去,密桩法将会很耗材。

    这是谁解决的问题?难道是这个班长?

    如果真的是这样子,那班长口里那个发现废弃储油罐的专人,搞不好也是她自己了。

    人家早就算好荷包里的钱该怎么用了,地基有了,肯定也早就画好图纸了,这又不是全能住宅改造王的节目,现实中图纸都是要先给委託人审过满意了才能动工。

    一但知道原来人家早就动工了,回忆起今天的情况就变得有些滑稽可笑了,她拿着厚重的作品集到人家工作室吹嘘,结果遮羞布都快被人整块剥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是赵地锦提供了工作机会,主动问她要不要接图纸,她满心嫌弃抽成少,没成想对方只是用着拨点失业救济金的心态问她要不要入伙。

    李有间脸颊火辣辣,臊得慌。

    赵地锦带她去实地考察。李有间看到那些地桩也什么都没察觉,班长看破不说破,认认真真跟她介绍了一回细节,那些估计都是赵地锦自己早先就已经查好的。

    一定觉得我特傻吧?

    李有间赶紧把手机打开,回顾她们之间的对话

    ——如果愿意再进修,相信都可以进很好的事务所。

    啊啊啊,谁来把我埋了。

    我以长辈的态度自居,又认为他们这些乡下的工班能有什么教育程度,还建议人家再进修。可是我就是那个进了很好的事务所,却半点没看出来人家实力深浅的傻子。

    完了,好羞愧,好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