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有着千把岁年纪,到底还是小仙童。在跟着娘亲辗转凡世或居于青丘时,滚滚即便年幼却敏感地觉察出了周围人待他们的不同,总要端着稳重懂事的老成模样。后来他和娘亲与父君团聚,心中欢喜,确是添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孩子心性,但因为诸事波折,仍是不能放松,加之九重天上诸天神佛在前,他自觉不好堕了父君的声名,也还是绷着个淡泊致远的壳子,不敢稍有放纵。现在却不一样,他们一家三口既在凡世,不用被外物所扰,实实在在的是悠闲度日了。真要说放纵,有时父君却是比他还要放纵的,娘亲说父君其实从来不在意什么面子、声名,从心所欲,顺其自然。也因此近来滚滚自然而然地释放了天性,时常作不经意地观察着周围被他修为气息吸引而来的山精地怪,觉得他们想接近又不敢的踌躇模样真有几分软萌可爱,忍不住就要逗弄一番。

    李家小妹亦很满足,只因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借口与众人眼中高山仰止的白家哥哥搭上了话,虽不过只字片语,眼神也大多给了那盆花,总聊胜于无。

    二人一花在各取所需中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再说东华与凤九,自从把滚滚打发去了学塾,二人的游山玩水便益发变本加厉。

    这日,东华化了支轻便舒适的画舫,与凤九泛舟碧波、悠游赏景。这画舫外面看着乌木沉沉,不怎么起眼,可要细看,花窗上别致的格纹、榻上铺着的软垫、吐着轻烟的香炉以及小桌上盛着瓜果点心的精美餐具,无不透着主人家的隽秀内蕴。

    东华闲适地靠在榻上,一手枕在脑后,眼睛却始终含笑盯着船头那个静不下来的身影。

    画舫一路行来,漫山遍野铺满了深深浅浅的绿,连水色也被尽染,大片的绿中又缀出星星点点的赤黄蓝紫,昂扬生机扑面而来。

    但周遭再生动,也及不上那个正挽起袖子拿了截树枝划乱春水的女子。

    凤九今日绾了个简简单单的单螺髻,发间簪着东华亲手制的玉簪,分外明丽。温润的暖玉、典雅的纹饰,明眼人一看就不是凡品,可此时插在凤九鬓间,却并不能吸引更多目光。两绺青丝从她光洁的额头垂落,在柔软的腮边调皮地晃动,原本凝脂般的肌肤微微地泛着红晕,让人想到初染的桃林。明亮的眼眸盯着手中的树枝,从东华这个位置瞧不见她眼中的神色,却把弯翘浓密的眼睫看得分明。轮廓秀美的唇嘟哝着什么,饱满的唇珠勾勒着愉悦的线条。

    她侧身趴在船头,春日里的衣衫并不厚重,因着此时的姿势格外贴身,倒把玲珑的曲线显了个透,一截玉臂毫无顾忌地从衣衫底下露出来,莹莹如有光华,把那随意捡来的枯树枝都衬得高级了许多。只那手臂却不似看着那样静柔,更像个顽童,搅乱一池春水,带起点点水珠落在衣间、鬓边,惹来一串轻浅的笑声,如细羽划过东华的心头。他不自觉地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失笑着阖了上眼。

    凤九玩了一阵水,抬眼看看湖光山色,叉着腰深深吸了几口饱含着水汽的空气,又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臂。

    这一月来她真是玩疯了,登高下海、寻花赏月、听书看戏、赶集逛吃……他们在晨曦初露的山巅云雾中挥剑起舞,在暮色低垂的城楼最高处对月小酌,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执手穿行,在争相竞放的花海里温情凝视。

    时间似乎很快,时间又可以很慢。她觉得仿佛只过了一瞬,但回想起来却又好似走过了许多个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