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在锦被上来回动了动,仿佛有人在摩挲其上的纹理一般。只是,衣袖下空空落落,并不见一物。

    东华半倚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落于锦被上的空袖,又撸起袖子瞧了瞧,这次不仅是左手,自手腕以上连着整条手臂都消失了。

    才不过打定了主意,就来了这意料之外的事件,这是预警还是告诫?他抚了抚不甚清明的脑袋,深觉世事变幻、捉摸不定,尤其到了自己这里,异军突起的情形已非一两次,造化偏爱他,看来意外也格外“偏爱”他。那些他以为能踩准的点、把握的事,如今看来并不保险,着实该重新谋划一番,免得满打满算余地太少,又重蹈事发仓促而转圜不得的覆辙。

    他又有些担心:一是担心攸攸的康健,此间的东华居然要用这样的法子来替攸攸续命,固然有效却也沉重,不好说这是否唯一的法子,但一定是让众人蒙在鼓里的法子,可若是此后再犯又如何解?还有,是不是自己的小狐狸崽也会落到同样的境地?二是担心在这个世界的作为到底能否如己所愿,散落的混沌之息果真能尽除吗?所谓混沌之劫果真能度过吗?而从此间消失的自己果真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他向来孤高,不愿为天命所缚,然而仔细想来,许多时候,到底是自己改变了天命,还是天命原就在变动中?只不过恰好二者的轨迹重合了,便也自视甚高起来,觉得可以左右一切,这何尝不是矫枉过正?就拿这里的事来说,又有哪件不是明里暗里推着自己向前?孰是孰非、孰幻孰真,着实难辨。

    思绪起伏,头脑越发昏沉起来,知是方才骤变之下消耗颇大,东华索性放松了心神躺下略作休憩。

    似睡非睡间,虚掩的殿门被轻轻开启,一阵衣物窸窣的声响之后,一个人影伴着熟悉的馨香来到榻前。

    东华悄悄将半截衣袖掩到锦被之下,并未睁眼。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凤九,自己几番态度变化,想她定是有所察觉的,可说要亲自告知,他却仍未找到合适的时机与方式。如今的凤九经了几十万年的历练,早已不再是软糯好捏的小狐狸,只要她想,便能有足够的智慧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要骗她不容易,何况他也未想过要骗。

    他只是想再等等,如果结局注定是分离,他希望她知道得越晚越好,哪怕会被怨怼。

    一只小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柔软的触感与宜人的温度,和片刻之前被冷汗沁得微凉的额头相较实在太过舒适,以致他都要忍不住喟叹,但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身体无意识的接近,维持着平稳的呼吸。

    那只手顺着额头缓缓抚到耳际,又握着垂落鬓边的一绺银丝理了理,才收了回去,隔了许久未有动作。

    正当东华心生疑惑时,一团温暖的气息几乎要贴到他腮边:“东华,你又想瞒着我做什么?”凤九的低语轻得仿佛要飘散在空气里。

    继而,他随意置于锦被外的右手掌中感觉到了一片柔嫩,那是凤九的脸颊。她在他掌间蹭了几下,肌肤的摩擦生出一串微小的电流,勾起心中的悸动。但也在这电流中,他察觉出了一点异样,待要细细分辨时,那片悸动又带着温度远离,徒留空虚的手掌孤单地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