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又发生过好多次,每每罗瑀暄都在门被打开之前先一步把我推开。
只有一次她还来不及拔掉耳机,风暴就衝了过来,手机被过猛的力道甩到地上,陷进厚实的长毛地毯里,吸收了不绝于耳的叫嚣。
「要不是因为有了你,我现在也是个法官。」
「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被困在家里带小孩,牺牲掉我人生最精华的岁月。」
「我只是要你在系上保持前十名,你为什么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我当初可是法律系第一名毕业的,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小孩?」
我低伏在地板上不敢开口,但好希望我也能尖叫着叫罗瑀暄不要听,怕她听多了就会相信。
后来我主动掛上了电话,她一定不希望我看到她难堪,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留给她仅存的尊严。
好像从缝隙中窥见了她急欲遮掩的不堪。可馨曾经淡淡的说过距离就是美感,无法修復的关係越靠近的时候便闹腾的越厉害。罗瑀暄就在反覆上演的荒唐中一点一滴失去所有顏色。
即使透过萤幕,也能看出那双浅色眼睛逐渐失去焦距,步步濒临边缘,后来连头像都变为灰色的。我们买下sunshine和rain那天一起换的头贴,用同样的构图拍下握着香水瓶的模样,成为另一个隐晦的秘密。看着她的头贴无声无息的被撤换,感觉心中属于我们的那座岛也碎了一角。
「你的头贴……为什么换掉了?」我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怕给你带来困扰。」她脱口而出,眼睛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我妈她……」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遂又闭上嘴巴。「没什么。」
「罗暄喧你可以告诉我,不要再一个人躲起来。」我不自觉的提高音量,她将我推开的距离更让人心痛。
「我以为我们可以相互理解,为什么你要把我推开?」
「你应该更懂啊温珞珞。」她扯开嘴角疲惫的笑了,「你也有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的事情。」
耳机里传来叹息,罗瑀暄缓缓闭上眼睛,再张开,我看见有什么在她眼里殞落了。她的双瞳变为一种漆黑而幽暗的深色,拉着我不断下沉。
「即使你能理解,我也不希望你看到这么不堪的自己。」
后来她的讯息变得更少了,我经常在半夜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发呆,窗外一片漆黑,我从握着手机的姿态渐渐明白自己是在等罗瑀暄的电话。
约定出游的日子慢慢靠近,她在群组里也不发一语,若琳在群组在三标记她之后,她才匆匆的说了句家里有事,之后便不再出现。
可馨和若琳都分别传过讯息问我罗瑀暄怎么了,但我真的不知道。
寒假期间,我跟若琳为了传播营的说明会回过学校几次,假期的校园肉眼可见的冷清,寂寥被具体化放大,晚上只有我们俩一起睡在宿舍,既熟悉又陌生。空掉的半边寝室像是黑洞,会吸走所有的欢声笑语和光,视线也被引力所拉扯,无可抑制的看向窗外透出的瓷白月光撒落在对向空荡的床铺。
我又开始在半夜醒来,但这次没有人在走廊尽头等我。
回台北以前,我绕去了日落电影院,略过闆娘眉飞色舞的介绍新进的几支香水,逕直买下了sunshine。
柳橙、橙花、风信子和香根草,最后以雪松作结,我不用看就能讼出香调,不用压下喷头也深刻的记得将会挥洒出来的香气,金黄色的柳橙,太阳晒暖的被窝,日落温煦的顏色,专属罗瑀暄的味道。
难以成眠的夜晚悄悄的滋长成我无法掌控的模样,我把香水压在胸口,像是要把香气种在体内。
我只是想要拥有她的一小部分,好像这样就能走到更靠近她一点的地方。
不知从何开始讯息从已读便为不读,line的语音通话铃声再也没有响起过,我开始退一步用更传统的方式试着找到她,但拨打过去的电话最终都会转向语音信箱。
偶尔断裂会突然被衔接,她会从我传的十几条讯息里挑选几条回復。原先觉得通知太吵,总是把手机关成震动或静音,现在则把通讯软体的提醒音开到最大,养成铃声响起就会点开她聊天室的反射。在她消失之前,我赶紧约好下次通电话的时间。
她传了个ok的贴图,我在约好的时间满心期盼,在书桌前正襟危坐,然后按下拨出,终于有了正当理由可以不断拨出电话,不必担忧我的别有用心被发现。
打到第三通时,我忽然发现自己看不见尽头。
那天晚上我握着手机入睡,每一次震动都会将我从睡梦中惊醒,可每一次都不是她。
接着一次又一次,她都没有出现,同样的场景重复上演,我甚至怀疑这是另一个无尽的梦。刚开始她还会道歉,挖空心思换不同的藉口,到后来她的字句无可奈何,朝着同样的方向聚拢,指向每晚敲着她房门的风暴。
我的心情也随着她的时而出现时而断裂起起伏伏,最后连生气的力气都消失殆尽。空荡的胸口只剩满满的失落,还有她悲伤的笑容。
就像她拥抱了小时候的我一样,我也想接住不断下坠的她。她却一再把我推开。
我知道她深陷在里面,比自己破碎上千百倍,而我无能为力,只能咬着牙祈祷时间的流逝。
等到开学,等到我们都逃离这一团乌糟,不再烦心,一切都会回復原状。
我只能真切的说服自己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