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生于苦难的人,越是无暇去关注身周,仅有的精力只能用于保证自身存活,再珍贵如金的大道理,若与他的生存是无关的,都只是空话。
有志者事竟成的前提是人须得先有志。
女学成立这一年多的时光,燕红最认真去做的,就是给学子们育志;努力创造条件让她们学知识、学本事,让她们从只能凭生儿育女伺候他人求存的绝路中走出来,再与她们说志。
而现在,方才到了说志的时候。
燕红目光扫过专注听讲的学子们,认真地道:如今这世道究竟如何,咱们这些生于穷苦人家的女子是最清楚不过了。命不好的,娘胎里出来没带把,说不准就溺死了丢出去喂狼;命好投身到不差这一双筷子的人家,也是长到十六、七岁,家里赔副嫁妆就嫁作了他人妇,往后命好命歹,不过是换了个人家来做主。
千年前唐时的诗人便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这千百年的岁月过去了,竟然是半点改变也无。
这话不说便罢,说了可谓沉重无比,原先脸上还带着笑的芝娘子嘴角迅速垮了下来。
医术班这些娘子中,嫁过人的不止是芝娘子,变色的自然也不仅仅是芝娘子。
就是没嫁过人的,也都见过自家或邻家磋磨新媳妇,神色皆黯淡下来。
燕红停顿了会儿,继续道:世人缘何总不愿让我们女子苦乐由自己呢?明明世间人个个都是从女子肚皮里爬出来的,可却像是都说好了一般,把这掌控女子命运当成了绝不可变的祖宗之法、代代延续;唐时如此,宋时如此,到咱们大明,也还是一般模样。
芝娘子喟叹一声,低下头去偷偷抹泪。
当初芝娘子说要一辈子留在女学,燕红并没多劝,皆因芝娘子身世坎坷确实为女学之最,燕红也不忍心劝她。
这番话说到了芝娘子心中最隐痛处,哪怕她如今心志不比从前,也着实难忍心中苦楚。
我思来想去,总是不解。直到我去了白云县、去了贵阳府,看到了咱们山村外面的世界,我终于明白过来,缘何得世人轻女。
那当兵打仗的军士将官,皆是男子;那高坐公堂上代天子牧民的官太爷,亦是男子;那坐馆看病的医师,开门迎客的客栈酒楼,衙门里办差的小吏衙役、白身帮闲,但凡能管那么芝麻粒大小的事务的,都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