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昌意挥了挥手,本来无一侍从的营帐中即是进来了一人,也没见她如何言语,那人双手抱拳就是退了下去。
“我全都知道,姜奢,我能一直知道你十岁,当时我将近七岁。十岁和七岁还是有些差别的,人在这个年龄阶段已经是能发觉一些差距,我甚至权衡都没怎么做就把你放弃了。在公主殿下来神明台之后,我就没有再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到了临淄后,我们或许在某个地方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你已经和公主殿下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我想我应该将要她和你做朋友的缘由好好说上一说。至今我们还没怎么谈过话,明日我们可能就不是一路人,刚才我坐在这儿,正在想怎么在公主殿下面前提起你不被她责备,恰好有这么个由头就顺口说出来了,公主殿下你应该不会责备我吧?”
“你会怕我责备吗?”公主目夷仿佛早就知道田昌意会这么说,她用有些好笑的眼神看着田昌意。
田昌意也笑:“非常怕。我想要知道你的一切,也想要你知道我的一切。但是神明的权能总是一方愈强就会压倒另一方。从某个时候开始,我已经不再能洞察你的想法了。我认为避免被秋后算账的最好办法就是抢在前面把一切都和盘托出。我想起来,自我从宋至齐,又从齐至宋,再从宋至齐的这六年间,你一直在观察我,你似乎在期待我露出什么马脚,而我对此就是非常抗拒,所以一直在装疯卖傻。但是最终我选择了遵从你的命令,当你让我回到神明台,你让我想起来那些,我就想起来那些。我对自己说,渎神之罪,没人可以例外,哪怕要废弃神明台,放弃自己的职责,我也要下山去,找到你,让你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才行。注意,这会儿我虽然是在笑,但我是认真说的。你不是挺听我的话吗?我喜欢听话的人,不管他们站在多么高的位置,哪怕你和他们相比年龄实在太小,身体也过于孱弱。你那喜欢我的眼神到后来已完全为我所习惯,与此相对的,我不再喜欢除了你之外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挺讨厌我对别人关系稍好一些,就像这样对姜奢,是吗,陈目夷?”
“是的,田昌意。以前我就在心里想,哪怕是同一性别,你也只能喜欢上我。现在我也要这么说,你能喜欢上的人,只有我。即使现在你的所思所想已经全部被我看在眼中,我对你的了解比起往昔多了数不胜数,这样的话只要能够说出来,我就会说出来,哪怕你嘴上不承认,我也会承认这一点。”
“这是怎么回事?”田昌意像是从未见过公主目夷如此坦然的样子,其实她确实也没见过。她笑起来,虽然不知,但她也足够高兴。
“我说出来你不会生气?”公主目夷却是这么说。
“说吧。”
“我认为你和其余十五六岁的凡人没什么区别,也是可以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可以上刀山下火海,说到底,你可以牺牲自己,成全天道,但是你绝不用陪我从七岁到现今的十五岁,天道是只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它可不懂什么叫喜欢。只有我会喜欢你,就是你想要我会喜欢你!怎么样?我把这话说出口,你有没有恼羞成怒的感觉?!”
“我会不会恼羞成怒,现下的你不该是最知道的么?你只是想要我说出来罢了。”田昌意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她饮了一口,然后才说,“我就这么说吧,像是天道拥有的那般力量,不该被任何一个单独的人握在手中,当然,也不可以是神。我从他们制作猰貐的行为中得到了灵感,我让死去的神明转世,用的是人的神智,然后让天道死而复生,就像这具身体是我的容器一般,你的这具身体也不过是你的容器。在你在函谷关那间所谓的书肆坐着看书的时候,你猜我在想什么?我想即使你不再相信神明,即使对世间万物都失去了信心,对一切能称为道理的道理失去了信心,甚至确信一切的存在都是罪恶本身,都是混乱无序,都该是荒唐可笑的,即使认为不管怎么做,都没法在不剥夺人的神智的情况下让人安于现状,幸福团结。我也要你沿着这条错误的道路继续走到黑,就像这杯酒,一旦你喝了一口,就要将其饮尽。这如同是我对你的喜欢,直到你不再喜欢我为止,我都会喜欢你。我曾经多次扪心自问,这世上有没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能够压过最开始天道给予我的命令,不为天帝,宁为虚无。让我能够无视天道选择去死,我想大概是没有,所以我就再造了一个天道。就是不想活,就是想死,尽管我不相信我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我仍然这么做了,事实上我也几乎是成功了。我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一颗求死之心呢?想死的心情自己有时也不是那么肯定。我已经得到了所有能够得到的东西,为什么还想要这样去舍弃这一切呢?但我不会多想,因为这是没有逻辑可言的,本来就是毫无道理的,就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东西,人想要长生不死,而我们,则乐得凋零。从我这番话中,你能明白些我的感受么?陈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