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山还记得哇?毛纺厂第二车间主任,他在新疆倒没受啥苦,一去就当官,吃香喝辣的,当年宁愿抛妻弃子也要回上海,回倒是回来,受老鼻子罪了,阿弟一家门怕他抢房子,老寻些鸡毛蒜皮弄怂他,住的不开心,又寻不到正经工作,开过书报亭,做送奶工,帮物业收管理费,还干过粪水工,清洁工,寻老婆?嗳,讲起就生气,后来老房子拆迁,他分了一笔钞票,被个外来妹三哄四哄,钞票骗光,人也跑了,真个是人财两失,去年看到他,流浪汉似的,我还给他一百块钱,这趟聚会打电话把他阿弟,讲过年时病死了,死在大年三十夜零点零分,巧不巧!
嗳,我们这代人呀,新民晚报形容的好,就是时代的眼泪,幼年时自然灾害,少年时文*革,青年时背井离乡,中年时返城、无房无业,一晃就老了,又要给子女带孙子孙女,伺候不周小辈还要摆脸色看,再有来世,我不做人了,做只小小鸟,自由自在,想去哪去哪。
然后被猎人一枪打下来。
众人不约而同笑起来,笑着笑着,都有些心神不定,面上显出一抹凄楚的颜色。
袁绮坐在姆妈身后,边看手机边听他们聊天,无非就是打听近况,比较子女,再来讲从前的事情,小到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且翻来复去的讲,也没人不耐烦,都当第一遍听,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又过来个男人,穿着藏青两用衫,个子不高,头发花白:来晚了!路上堵车。他歉意地笑,眼睛眯成条缝儿。
嗳。袁母站起惊喊着:这不是陆有德么?
陆有德也望过来:哟,苏美芬,老同学,你也来啦!他径直走到袁母跟前,两人握手,袁母转头看袁绮:这就是我经常帮你讲的陆叔叔。
袁绮站起身来,当年姆妈因痢疾拉红白差点没命,是这位叔叔献的血。她唤了声陆叔叔,陆有德点头且打量她,再笑道:比美芬你好看。我们都老了。
他就在袁母身旁坐下,陈叔叔拿来杯子倒茶,叙了会旧后,袁母问:我记得你比我们晚一年到新疆,进厂没赶上,到农场放牛羊去了!
陆有德道:是呀!乘火车那天我困着了,没赶上。次年再去,农十师兵团厂区名额满了,只好到团里农场去。
去牧区放牛羊是苦!你还适应哇!
开始总归不习惯。我们四个知青放几十头牛,一片大草原就我们几个和牛,真个是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他摊手给他们瞧,能看见深深浅浅的旧伤痕,且缺了个指头:碰到狼咬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