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为人豪爽,因为自己曾夭折过两个孩子,于是将镇上孩子都看做自己孩子,哪怕是被看做异端的溯侑,她也会从屋里端出两盆煎得松软的葱饼来撕给他吃。
大家都叫他妖鬼,连溯侑都叫得少,唯有苏大娘,她叫溯侑十九。
你可别听那些人瞎说,溯侑这两个字是有讲究的,你爹娘捡你回家时,你身上有一块帕子,我看得清楚哩,那帕子前头绣的就是溯侑,后面跟了个十九。
你爹娘起先不敢给你用这个名字,怕不吉利,后来想想,都养了这么多年了,无名无姓的像个什么样子,这才告诉你本名。
大娘告诉溯侑,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要知善恶廉耻,她常说夫妇两的好话,语重心长地说,他爹娘并非亲生,却胜似亲生。这样的世道,他们能养着他,实为不易,需要莫大的勇气。
溯侑前半生所有的礼与义,对这个世界那点懵懂的憧憬和向往,全部来源于隔壁那间小小的屋子。
日子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过了十三年,溯侑等来了人生中最为痛苦难捱,急转直下的转折点。
夫妇两那个自幼被捧在掌心的女儿参加山头门派的试炼,被一位长老看中,收为了弟子。
她大义凛然,学着除妖。
外面的妖凶横危险,一旦对上,动辄会就受伤流血,可家里的溯侑不会。
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张比女孩都精致的脸常年阴郁。
他不告状,或者说,他无人可告状,谁都不会站在他这边。
就好像他再怎样乖乖收敛爪牙,伪装假象,想要得到爱与温暖都是惘然,仍然会有无数人在他耳边恶意地诅咒,说他天生就是低贱的,该死的,恶劣的东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谩骂变本加厉,从未止歇。
少女乐此不疲,将门派中所有拿来对付妖的,鬼的东西全往溯侑身上砸,除妖杖,摄魂铃,捉妖罩,花样层出不穷。
溯侑身上旧伤未好,新伤不断。
夫妇两恍若未觉,邻居们冷眼旁观,孩子们拍手称快。
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玄苏隔着一层窗,将一瓶散发着刺鼻味道的药液劈头盖脸浇在他身上。那药真疼啊,他手背上,胳膊上开始溃烂,冒着剧烈的白气,很快露出森森白骨。
他疼得蜷缩下去,蹲在门槛上匍匐着连门都进不了,而里面,一家三口却无情地关了灯。
溯侑在大雪中站了一夜,看着雪中家的轮廓,在天光破晓时,一点点将心里那些天真的,不切实际的希冀亲手掐灭。
他没有再踏进那间屋,而是毅然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