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思虎随在众人身后行走,满心疑虑,却不知最前那一个打头行走之人悯无双,却自思潮起伏,彭拜不已,数年前,就在刚刚那一片残桓断壁之间,一场惨绝人寰的同门之残,将人间狠毒无情尽显无遗,却也是在那残桓断壁之间,又在这深林之中,更有一场荡气回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侠举,使人感恩带德,在即将所达之处,还有在这山中的一处隐身山洞之内,那一切俱是如此让人铭心刻骨,只怕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而此一切,俱是缘了一个人,如不是他,这一切俱是无存,即便连自己性命,也早已尽是要灰飞烟灭。悯无双心想至此,不由回头,却见身后那人只顾埋头走路,也不知心中在做何之想,不由暗暗叹一口气,再又向前而行。
葛思虎懵懵而行,只觉在那林中越走越深,心中迷糊,早已辩不清东西南北,只将足下随了身前那模糊身影,一时左一时右,渐渐将身向上匍匐攀行,似在上一处高坡,又行一时,足下似又稍平,前行之人却止了步伐,人人尽都不出声语。
此时夜已至半,天空黑漆无月,依是不见光亮。葛思虎随在众人身后静了片刻,见杨青峰又嚓嚓嚓地擦打火刀火石,引了火折燃了蜡烛,此时便似早有分工一般,又似人人都对此熟透至心,花彤花影花雨径去了暗中,稍有片时,各已抱了一抱干透的柴禾,在烛影中堆了一堆,花惜花若却解了所携的包袱,去内中取了一条锦毡,在那地上铺了。只葛思虎茫然无措,心思在这大黑之夜,也不知他们在这深山老林铺这锦毡做什么?忽地眼见,在那锦毡之后,隐隐隆的有一堆土堆,那一樽燃烛光亮之于这夜中暗黑实是太过微弱,葛思虎先前立在众人身后,离那土堆较远,难以辨识得清,正在心中惊疑,忽见花彤以枯叶去那燃烛之上点了,去引那一堆柴禾,又鼓了腮帮半蹲于地尽力鼓火,那一边花惜花若却已将在清风镇上酒家之中所订的食肴餐盒打开,在内中取了一盘一盘的菜,尽都摆在毡布之上,又取了酒壶,却只取三个酒杯,在毡布上平平摆了一排。
葛思虎心中一惊,这分明便是祭祀先辈亡人的摆设,难不成?心中正做如此之思,却见那一堆柴禾为花彤花影花雨齐鼓了腮帮吹气,火势借风,忽地一下便旺了起来,将四围照的一片透亮,葛思虎只一眼所看,便证了心中所猜,那一张锦布之后隆起的土堆,正是一坐坟包,土堆之前尚有一块石碑,刚刚朦胧之中竟未看见,此时杨青峰悯无双俱在坟包前静身而立,葛思虎也不好前去看那石碑之上所记。
葛思虎心中正在寻思,却忽地大吃一惊,只见杨青峰膝弯一曲,将身跪倒在地,头自深俯,似伤心至极,又似大有愧疚于心,那一个悯无双在一边继后也将身跪倒,与杨青峰跪了一排。
葛思虎却自不知,在杨青峰与悯无双所跪的这一座坟中,长眠之人虽与杨青峰无亲,却是与杨青峰大有缘故,数年之前,大凡是有一点点正义之觉之人,所历那一场往事,必也会如杨青峰一般经久不忘,所之不同,在于杨青峰不仅身秉正义,且胸怀侠肝,路见不平,便即拔刀相助,无畏势强,即便要搭了自己性命,也不退缩半步。正是如此,方是与那一个大受世人景仰的不医神医一见如故,即便二人老少相悬殊甚,却也难挡二人心心相惜,互敬如尊,不医神医临逝之时,方将悯无双托于杨青峰照料,心中竟无遗憾牵挂,十分放心。
杨青峰跪身于地,俯首唏嘘,竟自抽泣出声,只听他道“当年相识,得神医信任,杨青峰却不能信守承诺,失了对神医之允,在下实在愧对神医之托,杨青峰实是心中惭羞。”言毕,泪流不已。
葛思虎在后远远而看,见悯无双的五个徒弟也将身跪倒在杨青峰与悯无双二人身后,在葛思虎一生所遇人中,若论仁信侠义,杨青峰当推是为首人,今听杨青峰自说对神医有失信承,不由自在心中暗想,若以恩人秉性,定然不会如此,却听恩人所说,若真有失信,定也是有迫不得已之事。
却见悯无双将身而起,取酒壶将三只酒杯之中斟了酒,双手执起,一一敬洒坟前,道“师父在上,弟子悯无双,今日领了您一众徒孙,与杨大哥与路相遇,相携至您坟前,我知道,您老人家在天之灵若有眼见,今日定是最为欣喜。”
葛思虎心中一颤,心思这坟中所眠竟然是悯无双的师父,这个女魔头心狠手辣,处处以毒制人,取人性命随心所欲,无有一丝仁慈悲悯,她那一身制毒使毒之术定然是承自师门所传,这坟中之人既然是她的师父,也不知是何等样人?不过依恩人杨少侠嫉恶如仇之性,对这坟中之人尚且如此恭敬,这一人理应不是大恶之人。心虽做此想,却也起了疑虑。
葛思虎不是江湖中人,自是不知江湖之事,虽不医神医在江湖之中广受众人尊崇,葛思虎却是不知一丝一毫,心中自以为有其师方有其徒,殊不知悯无双的师父不医神医乃是天底下最最心怀悲悯慈善之人,一心救治天下苍生百姓病痛,只是后来悯无双亲眼见嗔无行荼毒同门,害了师父及众位师哥师姐的性命,师父一脉仅存自己一人,又受尽天下苦楚,心中恨怒塞心,心性大变,方有今日之毒。
却见杨青峰泪流更甚,道“神医在上,杨青峰今日实是无颜面见,只是……只是……,我知神医定也不愿眼见今日之形,……。”
却听悯无双忽地一阵冷笑,道“杨少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日我师父及我一众师哥师姐尽为恶人所害,想我一众人俱是手无缚鸡之力,便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为那恶人屠戮净尽,若不是承蒙少侠相助,想我师父一脉便已俱是不存,今日我再续师父恩德,尽习本门祖上所传,以威傲视天下,使人不敢小觑,师父在天之灵,若是眼见,定会欣喜不已,怎会心中不愿眼见?”
杨青峰心中痛苦,只因悯无双不遵师嘱,违了神农百药门中先祖遗训,尽习神农药经之上的制毒之术,在江湖之中处处以毒制人,大违不医神医当日教导属下弟子只习医术、不修武学、只以医术治病救人为旨,不以武学祸害江湖武林之意,此时在不医神医坟前痛苦流涕,痛悔当日不能携悯无双同去关外,使她独身一人,历经许多苦难,方成今日之形,话出此言,葛思虎与花惜花若等一众人俱是不知杨青峰之意,那悯无双心中却是知得,却自不以为然,心思神农百药门在江湖立足数百年,虽为人尊,却不为人重,我今修了本门所传药经之上的毒术武学,自此而后,任他是谁,再无人敢小觑我神农百药门分毫,岂不使我神农百药门光耀武林!”
杨青峰听悯无双竟口出此言,忙道“无双妹妹此话不妥,当年我亲耳听神医说你神农百药门先祖立有遗训,那一部神农药经,只可修习其上所载医学,不可修练其上所记毒术武功,凡神农百药门弟子,也尽只能习医,不可练武,此是祖训,世世代代相传,断不可违,即便是你师父,也自谨遵训诫,教导你一众师兄弟救死扶伤医病救人,不修武学与人逞强,神医临去之时淳淳之嘱,难道你尽都忘了?”
杨青峰以不医神医临逝之时所嘱来说悯无双,心思她定会心生愧疚,便可乘势相劝,好使她改邪归正,却不料悯无双将杨青峰话语入在耳中,面上无有丝毫羞惭,反自振振有词,道“杨少侠所言也是也不是,当日我师父临去之时,是有淳淳之语相嘱,然时势不同,正是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我师父只以他之心境嘱我,却不知今日我自统掌神农百药门,已不是我独身一人,那一部神农药经本也是我门中圣物,虽是有先祖遗训,我今身为掌门,因时而宜也无不可,如今江湖弱肉强食,能者方存,我若不如此,我神农百药门只怕难以在江湖之中立足,不似杨少侠,身出名门,我神农百药门以后尚要仰仗了。”说罢,口中冷笑不止。
杨青峰本意是要引了悯无双再来她师父坟前,好以言相劝,却见她心意坚如磐石,无有丝毫悔过羞惭之意,心中无奈,一颗心透凉至顶,心中愧对不医神医之意更甚,只将身跪不医神医坟前,磕头如捣蒜,泪流满面,久久不肯起身。
悯无双也知杨青峰心中之意,心中虽对杨青峰所劝嗤之以鼻,然心中却知杨青峰终是为得自己,眼见杨青峰跪身坟前不肯起身,心中也自不忍,连使眼色,花惜与花彤眼见,心中知了师父之意,一左一右上前扶了杨青峰臂膀,连劝带拉将杨青峰之身扶起。
此时天尚未明,悯无双自在前引路,花惜花彤扶了杨青峰,葛思虎行在最后,一行人去到先前那一处容身山洞。洞内拾掇的十分齐整,杨青峰心中苦楚,无有心思去看,葛思虎在一边暗暗心急,欲要相劝,心中却忧今日随了悯无双这一个大魔头行在一起,只怕说错了话,惹她心中不喜,可就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