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县丞被调来安南任职也有一年多了,也别瞧着安南各农户都变得富裕,不少外地商贾行人皆奔之而来。但就算是这样,安南真正能被称得上一句繁荣的还是以靠近县城为中心的这一小片区域。
这方面,从垦殖指数上去看是最为直观的。
安南县总面积有八千六百多平方公里,但眼下衙门登记在册的耕地总面积却才刚破一百五十平方公里,指数仅为百分之一点七。
这个比例放在时下来说其实并不算太低,不过这里面不仅加上了韩彻之前带领流民在朱家冲开垦出来的那部分田地,还有其他乡民为种植莲藕和甘蔗多垦殖出来不少的田地。
而在这之前,安南县的垦殖指数还不足百分之零点九。
土地开垦程度又是最能显示县城各个区域的开发程度,因此韩彻巴不得那些山间土着就近选择开荒垦地。
于是衙门也大力扶持土着们,凡是在山下修建房屋的,皆可获得一笔建房补贴。曲辕犁,耧车还有一些常用农具,每户也都可以分得一套。
至于耕牛,衙门手中目前是没有那么多,但在韩彻找寻两波往年为沉水香运来大批耕牛的商户,承诺他们帮忙运来耕牛,韩彻便能与他们做一笔白砂糖或棉冰糖的交易。
之后耕牛和农具一到来,那些个山间土着们便纷纷搬家住进山下刚修建好的房屋里,准备开垦荒地。
当然,山上的寨子他们还是回去住的。这不是那位韩县令特意过来跟他们说了,今年他们将土地开垦多少,衙门到时候各种农作物的种子便免费发放他们多少么!
地开垦出来后是他们的,最后种出来能挣大银钱的莲藕和甘蔗也是他们的。试问,他们又如何能不被这份钓饵所吸引?
考虑到这些山间土着们长久居住在深山,韩彻便寻来这九个寨子新选出来的里正询问他们预备如何开荒养地。
结果被韩彻这么一问,其中一人当即便一脸茫然的问道:“什么叫养地?”
“那你们平时是怎么种地的?”韩彻好奇起来。
“在山里面找块平整的地方,把树木砍伐掉,再烧一把火。再用锄头挖洞,把种子放进洞里,不就可以了吗?”对方这般回答。
“那地里的作物能长好吗?收成能多吗?”韩彻眉头都皱了起来。
“好歹能收回来些。”他还咧着嘴笑。
“地这么种下去,收成会一年比一年少吧?”韩彻又问。
“没事,要是长不出东西了,就换块地方。”其他人也这般点着头。
韩彻见状,顿感万分无奈。
这些个山间土着们种地的方式,可算是让韩彻见识到了什么叫“耕耘不以时,荒废不加辟”和“其耕也,仅取破土,不复深易。”(1)
真正的纯靠天吃饭,靠作物自己奋发生长。
这么种地肯定是不行的,韩彻第二天便从这九个寨子开垦荒地就近的村庄,分别选取出几名种地好手,去教授这些土着们开荒养地。
这些领了韩彻任命,来教授土着们种地的村民们是有薪酬的,但他们极为认真的态度,却不仅仅是为着薪酬,而是来自于韩彻亲口对他们的夸赞。
韩彻如今深得安南县众农户的信重,得了他的夸赞的村民们,自是感到十分的骄傲和高兴,做起事情来自然是格外认真。
这些土着们对官府如今还有防备,但对距离他们寨子近处的村民却并不会。毕竟他们之前一些生活必需品,就是通过跟这些村民做交换的。真要说起来,彼此间还比较熟悉。
之前下山给乡民做工的一些山间土着们又曾亲自见识过,山下村民们地里产量是如何在韩彻所教授的好的耕种方法后,大幅度增长的。
因此村民们认真去教,山间土着们也能毫无排斥的认真学习。再加上耕牛和好用农具到位,一片又一片的荒地很快便得以成功开垦出来。
当赵四郎带着商队再度来到安南时,便先是被崭新又平整的半边道路和另半边已经在修缮中的道路合并一起的宽敞程度所大感惊讶。接着他又瞧见原本荒凉的一些地方,竟被开垦成了土地。
再细瞧,赵四郎发现这些正在进行开荒的人身上穿着的极具风格的服装,明显就是山间土着们!
“如今这安南,哪里还有过去古荒服地,蛮烟瘴雨之乡的半点模样。怕是比一些北地县城还要来得富庶繁华。”商队中有一人便这般感叹道。
赵四郎点头:“韩大人眼下又用甘蔗造出那般好的白糖,想来距离他被调离回京城那日,亦不远了吧?”
说起来,当初刚识得时,他们还猜测韩彻是不是想拉拢赵家,借助赵家的银钱使力,好让他能从安南调离呢!
不过那时候,谁又能想到,这位韩状元竟还有这等制糖的好本事!
白糖里面所能带来的利润和价值,饶是赵四郎背后的人怕也得大为震惊。只恨当初,竟不懂得与其交好。
不过赵四郎等商队因是从京中而来,他们出发时还只是农历九月,那会白糖的消息尚未传过去。但此时赵四郎已经能够想象得出,眼下京中怕是已经被这白糖的出现,搅得风云顿起了!
京中此时确实因白糖的出现,使得不少势力蠢蠢欲动。
这日朝堂上,有官员便站出来言道,韩彻既有这般大才,便不该继续让他在安南那等偏僻毒瘴之地埋没,合该把他调回京城,予以重任。
然他才刚说完,马上便又有人站出来表示反对。言道韩彻虽制作出白糖,是有功劳。但他这两年在安南的政绩,却一直都是下等。如这般下等政绩,如何能称得起大才?又如何能就此将他调回京城,还予以重任?
前者当下便反驳,说那安南本就是偏僻荒凉之地。历来被发配去安南的官员,便从未有人做出过好的政绩。此乃安南环境过于恶劣的原因,与韩彻能力有何干系?再者韩彻虽政绩为下等,但去年税收完成府州给的预算,人口更是明显增长。若这般还不能算有才,那怎样才能算有才?
年迈的皇帝则一言不发的安坐在上方龙椅上,由着底下这些官员激烈争执。
人老成精,更何况还是一位帝王。
所以老皇帝一眼便看出来,眼下朝堂上这些大臣们的这份争执,根本就不是为了韩彻本人。毕竟韩家当初没落多年,韩彻又在考取状元郎没多久,便被流放发配去了安南。
此刻能站在朝堂上的这些官员,不论品阶还是资历,都并不是韩彻当初能轻易交往密切又友好到能为他奋力争执的对象。
不过是借着韩彻身为太子旧人,又是因那么一桩事才被流放发配到安南,一方面为彼此挣得利益,一方面也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对此,老皇帝一言不发,他们争执多久,他便看了多久的戏。
只等到这些人争执得差不多,齐声恳请圣上做最后决定时,老皇帝才坐直了身子,突然告诉大家,韩彻还呈上了一份“忏悔文书”。
注1:“耕耘不以时,荒废不加辟”出自《盘州文集》卷29《劝农文》。“其耕也,仅取破土,不复深易。”出自《铁奄方公文集》卷33《广州乙巳劝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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