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总算没有白活。”曹寅的神情似喜似泣,摩挲着这些书说道,话音未落,又咳了起来。
曹頫看着伯父神色黯淡,脸色蜡黄,总是觉得不对劲,心里暗暗吃惊,道:“大伯,您这是不舒坦?要不然使人请太医过来。”
曹寅撂下书,掏出帕子,堵住嘴边,又咳了几声才住,幽幽的说道:“不碍事,老毛病了。”
曹頫晓得伯父有宿疾,但是每年也没有今年咳得这般骇人。看着曹寅斑白的头发,他不禁有些担心,道:“大伯,您别跑海淀了,有什么跑腿的活儿,您吩咐侄子就是。如今天转凉,大伯当保重。”
曹寅将书案上半盏凉茶端起来,一饮而尽,道:“压压就不咳了。”
曹寅听了,撂下手中的书匣,笑着看着曹頫道:“你堂兄差事重,没空在我身边;你七弟又是稚子,这几年幸亏有小五陪我,日子才好挨些。如今又想着刊印伯父的陋作,大伯心里甚感宽慰。”
曹頫被夸得满脸通红,却不好意思居功,摆摆手道:“大伯误会了,刊印大伯诗作,是大哥的主意。侄儿不过是听了兄长的吩咐,略尽绵力。”
“坐下说话。”曹寅挨着炕边坐了,指了指面前的小凳子道。
曹頫应声坐了,曹寅伸出手来,抚了抚胡子,道:“小五不喜功名,爱好杂学,这个我是晓得的。只是身为曹家子孙,除了考虑自己个儿,还要想到家族荣耀。”
曹頫低着头,道:“侄儿愚钝,榜上无名,让大伯失望了。”
“若是进士那般好考,那进士就满街飞了。”曹寅闻言,不由失笑,道:“只是你也不必想太多,你是家中幼子,并不指望你支撑门户,只要你照顾好己身,就算是大孝顺。催你们科举,不过是希望你们下半辈子人生平坦些。不管权势变化,进士招牌就是自己的资历。大浪淘沙,就算往后不做官了,找个书院做山长也好。”
曹頫听了,眼睛发亮,看着曹寅道:“大伯,侄儿真不想做官。仕途沉浮,想想就叫人畏惧。侄儿想做学问,若是能有一日为人师表,也不枉平生宿怨。”
曹寅听了,笑着说道:“就算想要为人师表,也要先晓得自己个儿的分量。做学问博大精深,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那么简单的事儿。总要你自己个儿先将学问搞清楚了,才能为旁人授业解惑。”
会试落第这半年,曹頫的日子过得迷迷糊糊。好像前途遮住一层迷雾,连他自己个儿都不晓得以后会怎么样。是到六部任笔帖式,还是到内务府当差,曹頫自己个儿心里也没底。
如今听了曹寅这席话,曹頫才觉得豁然开朗,冥冥中找到了自己想要努力的方向。
曹頫欢喜之余,还没有忘记正事,等到曹颙回来,说了自己对大伯身体的担忧。
除了请太医照常把脉外,曹颙还专程去了十三阿哥府,接了方种公回来。
按照太医的说法,曹寅的身子早年千疮百孔,又虚不胜补,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最要紧的是季节变幻之时,病体容易受创。要是静养,不大悲大喜,只要能熬到明年开春,明年就没问题;否则话的,只要病倒了,怕就是年前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