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被他们喊贱人、黄毛丫头、瘦猴儿。
无人问她的名字,并没有谁在意。
这种不被人重视的感觉,令虞渔逐渐感到稀松平常。
她有时候甚至开始细细品尝那些加诸她身上的屈辱。
在这样的世道下,一个普通人,能活下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她因此心里有了这样的感慨。
她开始习惯各种骂声和冷眼,无论对谁,她都沉默寡言宛若哑巴,唯独对绿云话会多一些。
这种成为另一个人的感觉,如同根茎扎在另一个地方长出了幼苗。
她如同一个变态,藏在这副躯体里,去体验这个世界加诸他身上的一切。
三个月的时间,冬去春来,冰雪也消融了。
虞渔那天照常端着沉重的木盆子出门的时候,忽然瞥到院子里的树下面,冒出了一朵黄色的小花。
她忽然感觉那是她自己。
这里没有什么男人,也不需要她使坏。她成天想的只有一件事——晚上可吃饱了睡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能喝上温热的粥。
三个月后的一天,绿云来喊她,跟她说红娘喊她去她房间。
虞渔凭着记忆,来到了红娘的房间外面。
正要敲门,忽然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些古怪的动静和女人的娇哼声。
虞渔的身体顿住。
一种脂粉香味,不受控制地从门缝里飘进虞渔的鼻尖,虞渔站在原地如同一个木偶一样,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进她耳朵里。不知等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停了。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在穿衣。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里头走出一个身着精细的中年男人,他一脸餍足的表情,似乎在里面得到了极致的享受。站在阴影处的虞渔低着头,身材瘦弱,并没有引起这男人的注意。
等这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里面才传来一声懒懒的声音,“进来。”
虞渔推开门,低头走了进去。
“过来点。”
虞渔凑近了几步,一些脂粉的味道混合某种糜烂的气息一同在虞渔鼻尖盛开。
她一时间暂停了呼吸。
红娘说:“怎么?受不了这味道?”
虞渔这才不得不抬头看她。
床上的女人脸色殷红,头发凌乱,一股媚色从她身上荡漾开来。
在这糜烂的香气中,她看起来如同腐败却漂亮的花。
“你现在不再是粗使丫鬟了。”红娘说。
“从现在起,你当我的贴身丫鬟。”
虞渔嘴唇动了动,她并不适应这里的氛围,可是红娘这么说,她知道,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个机会对于她来说,是很难得的,她的待遇会好很多,也不用每日被寒风吹痛手指。
“多谢夫人。”喊夫人是一种尊称,在这里的女子早就不是黄花大姑娘,也不能叫小姐,下人便喊她们夫人,她们是哪门子的夫人,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红娘的眼神闪烁,对虞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喊你做我的贴身丫鬟么?”
虞渔用那双漆黑的有有点木的眼神望向红娘,红娘笑了下,想到什么似的,眼神变得幽怨:“你和我小时候很像。”
红娘记得那样清楚。
哪天她用簪子挑起虞渔的下巴时,虞渔晕过去是眼里迸发出的光亮,几乎要刺伤她。
红娘多次回忆起虞渔那双眼睛。她以前眼睛也这么亮。
偶尔她会去院子里看一眼虞渔,每次去她都是同样的姿势,低头洗衣,认真而卖力。
她以前也是这样认真,这样卖力。
身上有股野草般的韧劲。
只是和虞渔不同,虞渔是为了活着,而她是为了她的心上人。
“我会把你培养成苏州城最有名的花魁,然后送你去上京。”
那里有她的心上人。
也是她的仇人。
*
听到这话,虞渔猛然抬头看红娘,眼神中掩饰不住惊愕。
“花魁……我么?”
红娘:“对,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