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给了很多,但在他眼里,她其实给的太少。又占着他母亲的位置,自然而然就要遭抱怨。
她还记得,初见他的时候,他也胆小得很。就跟她的幼年一般。他如此惶恐,她便想护着他,就跟护着素膳一般。刕鹤春不耐心,她不敢去顶撞,只能尽心尽力一点一点去呵护,让他不要害怕。
他也不再那般害怕,他开始变得胆大了。他读书了,明理了,他不再局限在这个宅院里面,不再局限在刕鹤春身上,他越发沉稳,越发聪慧,但他开始疏远她了。
她之前不懂他的疏远,是深陷局中,如今懂了,是她也明白了天地之大。她守在小院子里面等他,已经落了下乘。
小时候的他可能还需要她温和的呵护,需要她哄着睡觉,长大之后却不需要了。他需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但她给不了。
她已经给了她所拥有中最好的一面。他想要的那些关于母亲其他的美好品质,她没有。
她自己都给不了自己,何况是给他了。
她生前审问自己的错处,死前询问她的错处,等到重回十五岁,她虽然不再审问自己,但也偶尔会想自己做错了哪里。
直到见的天地越大,见到的人越多,她才慢慢明白,她不需要审问自己。
她跪在长姐的坟前烧纸,喃喃道:“我已经做到最好了,我是没错的。我不怪罪当年站在迷雾中的自己有多弱小,便更不愿意让别人来怪罪我了。”
就跟她之前总是审问自己是不是对姨娘不好,所以姨娘才那么疯魔一般要她生个儿子,她在此时也要说一句:对姨娘,她也没有错处。
为女,为母,她都没有错处。
她舒了一口长长的气,“有错处的是他们,不是我们。”
“阿姐,对不住,我不会再养他一遍了。”
虽然重生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此事,但还是要跟长姐说一说才好。就跟她上辈子第一次来长姐坟前扫墓的时候对长姐说“我一定会养好他”一般。
她认认真真烧纸,轻轻的抚摸长姐的牌位,顿了顿,又温和的问:“那你呢?你在种下那片蔷薇花的时候,是否觉得自己有错才种的呢?”
她总是忍不住去探究长姐的过去,长姐的心思。
她脑海里面十几年的长姐画像已经淡去了,她愿意为她画一副新的。
刕鹤春在一边烧纸,见她在一边小声呢喃,他忍不住凑过去,却又听不清,但她的神情实在是悲伤,他不免对着川哥儿感慨,“你两个母亲都很好,姐妹情深。”
他眼眶湿润,“你阿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谁都说不出一个错处。”
川哥儿有些茫然的看着牌位,而后看看旁边,母亲虽然没有没哭,但看着她的神情,他莫名的就想哭,于妈妈赶紧上前给他擦,哭着宽慰,“川哥儿,苦命的孩子。”
折绾亲自扫了墓,刕鹤春把附近的杂草给拔了,一行人人认认真真祭拜了才回去。
回城马车上,刕鹤春就不免抱怨起了今日岳母没有来的事情。
“往年都是来的,风雨无阻,今年是怎么了?”
折绾:“估摸着是她的孙子病了。”
能打败外孙的,只有亲孙。
她如此不避讳,刕鹤春还吓了一跳,也不用她来圆话了,只能干巴巴的对川哥儿道:“你外祖母估摸着有大事。”
川哥儿看向母亲,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反驳父亲,他就低下了头。
但下午于妈妈说母亲不好,外祖母对他最好的时候,他还是道了一句:“既然如此,为什么外祖母不来祭拜母亲呢?”
于妈妈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最后道:“肯定是折家出了什么事情,不然即便是病得动弹不得了,你外祖母也是会去扫墓的。”
川哥儿闷闷的没有说话。
另外一边,刕鹤春也对比着折绾和母亲的悲戚。今日他们刚回来,母亲就把他叫来了,估摸着是要跟他和好的,掩面而泣,“我也想念阿琰。”
实在是太假了。刕鹤春审视母亲的眼睛,失望道:“若不能诚心诚意,母亲还是不要哭了,免得阿琰听得伤心。”
赵氏:“……”
她恨恨道:“难不成你真要我去跪在阿琰面前忏悔?”
刕鹤春:“有何不可呢?今日是她的忌日,母亲虽然是长辈,但死者为大。”
赵氏气得拍胸口,“你这个孽障!哪个做婆母的不是这般,我还算好的,根本没有折腾她。”
刕鹤春却记得,“母亲哪里没有折腾阿琰了?你明明就是好生生的没有病,却说自己病了,她那日要去花朝节上赏花的,结果却因为你病了守在家里。”
赵氏:“我哪里没病?我头疼得很!”
刕鹤春:“那母亲要装就装好些,别上午头疼不准阿琰出去,下午就跟三弟妹出门看戏了。”
他现在还记得阿琰笑着对他说,“母亲的病真是看人。”
他也是愧疚的,但当时刚成婚,他不愿意让阿琰跟母亲闹起来,道:“你消消气,就当是为了我,我明日回你给你带些首饰——在多宝阁看见的,你肯定喜欢的。”
阿琰便没有说了,道:“那明年花朝节你得空便陪着我出门吧?”
刕鹤春答应了。但他记得第二年也没有去成。
因为什么已经记不得了,但阿琰也没有生气,而是道:“那就明年。”
刕鹤春想起来就很愧疚。
赵氏却气得直哭,“所以你要我对着她的坟墓忏悔这些?我可是你的母亲。”
刕鹤春叹息,“是啊,可我也是阿琰的丈夫,母亲,你知晓么?自从我知道阿琰那般遗憾去世之后,我的心里就难受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