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大雨滂沱,狂风肆虐,殿内清香飘散,暖意融融。
林珩高坐上首,漆金屏风在他身后展开。屏风上既非山水也非鸟兽,而是大朵绚丽的牡丹。花瓣层叠镶嵌金箔,花蕊栖息蜂蝶,外形惟妙惟肖,样子栩栩如生。
青石台阶绵延向下,多盏半人高的人俑灯错落摆放。
火光在灯盘中摇曳,暗影覆上墙壁和穹顶,似潜藏在光辉背后的凶兽,狰狞可怖,将要择人而噬。
台阶正下方,智渊神情凝重,智弘脸色发白,智陵和智泽已是汗如雨下。
朝会之上,智泽受封县令,不日将赴郑地就任。智渊和智弘抓紧时间面授机宜,盼望他能在郑地发挥本领,不负国君重用。
不承想宫内突然来人,宣召智渊四人入宫,不可有片刻耽搁。
若来的是旁人,还能旁敲侧击打探情况。无奈来的是马塘,看似比马桂和气,实则嘴闭得像蚌壳,笑眯眯看人时,眼底尽是冷意。
怀揣着费解入宫,四人入正殿见到林珩,从他口中得知实情,都是心生骇然。
弩竟然外泄?
魏国已经仿造?
怎么可能!
四人不敢相信,尤其曾在边城督造的智陵和智泽。两人深知事关重大,当场冒出冷汗,手脚冰凉。
林珩刚要拿出魏商的小弩,马塘的声音恰好传来,暂时止住他的动作,凝滞的气氛也被打破。
“齐国来使?”
林珩微感惊讶,召马塘入殿详询。
殿门敞开,马塘手捧竹简入内。俯身行礼之后,将竹简送至林珩案前。他迈步越过地上四人,自始至终目不斜视。
“禀君上,来人公子弦,现在城内。”
林珩未作声,展开竹简快速浏览。看清其中内容,不免心生诧异。
又是婚盟?
“奇怪。”
晋同齐的关系素来一般。
两国不接壤,中间隔着大大小小十多个诸侯国,除非天子下旨征讨,发生战争的概率微乎其微,互相遣使并不密切。
身为大国,两国都曾主持会盟,但无一例外,都不曾邀请彼此。
晋越结盟抗楚,多年来不曾改变。
齐同楚和越各有龃龉,选择同后起的强国吴联盟,将楚、越夹在其中,形成犄角之势。
夹在大国和强国之间,多数小国不得不朝三暮四,左右摇摆以保全自身。唯有魏国特立独行,死心塌地跟随楚国,成为一股清流。
没有任何征兆,齐国突然来使,着实出乎林珩预料。
想到此前掌握的消息,他合拢竹简置于案上,对马塘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召见来使。你亲去城内,引公子弦往驿坊好生安顿。”
“诺。”马塘领命,躬身退出大殿。
天空中乌云不散,雨成瓢泼,始终不见减小。
马塘命人去找马桂,又在殿外做出安排。确保诸事妥当,他叫上身边的小奴,带上两名宫仆,冒雨离宫去迎齐国一行人。
殿门再次关闭,短暂掀起的冷风摇晃烛火,灯芯被压缩,某一刻几要熄灭。
灯光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拉长扭曲,变幻莫测,正如智渊四人此时的心情。
林珩推开沾上雨点的竹简,打开木盒,取出放在盒中的小弩,观察片刻试着拆卸。起初动作稍慢,待到掌握诀窍,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智渊四人听到声响,一起抬头望去。
就见林珩摆开拆卸的零件,单独取出箭匣,又从案旁拿出另一具弩,同样拆卸箭匣,前后抛给智渊:“可能看出不同?”
乍一看,两具弩有九成相似。一番拆卸之后,林珩发现魏人在弩上做过改动,尤其是两只箭匣,存在显著区别。
智渊接住抛来的箭匣,智弘距离最近,探头看一眼,惊呼道:“连发十矢?”
“不错。”林珩单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拨动拆卸的零件,一下接着一下,零件互相碰撞,不断发出脆响,“魏国匠人的确了得,仿造强弩,十矢连发。不过劲力不够强,只能近身刺杀,无法做军阵之用。”
“魏附庸于楚,兵势不强,却以打造兵刃闻名诸国。楚室藏有九把神兵,半数出自魏国。”智渊分析林珩言下之意,推断国君没有彻底疑心智氏,惊悸有所减轻,却未完全放心。
一日不找出罪魁祸首,智氏就摆脱不了嫌疑,做不到安枕无忧。
“弩非短日制成,泄秘或早于伐郑。”林珩坐正身体,拿起桌上的零件,重新开始组装。
听到这番结论,智弘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智渊却不动声色,抬眸看向林珩,耐心等待未尽之言。
“我给外兄的图和百工坊存有差异。魏人仿制的弩更接近百工坊所造。”林珩动作极快,两具弩并排摆在面前,同样闪烁乌光。
智渊起身走上前,递上两只箭匣,看着林珩安装到弩上。
“君上有何打算?”
“查,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