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1 / 2)

小男孩儿拿袖子擦了擦鼻涕,拧身问道:“什么事儿?”

    “京城,有鬼屋吗?”

    小贼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有,你要干嘛?”

    祝缨道:“当然是会一会鬼啦。”

    小贼吓了一跳,说:“那我带你去,你放开我,还有,钱呢?”

    祝缨松开了手,真的给了他十枚铜钱,都是制钱。小贼将两样分开揣好,道:“你跟我来。”

    他带着祝缨走了一阵儿,祝缨道:“别想引我去你的窝,好叫人堵我,嗤——葱油饼吃完了吗?”

    小贼嗅嗅自己的双手,又呵一口气闻闻,周身打量了圈,觉得自己没有破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祝缨道:“前面街口,你冲那个蹲墙根儿的使了眼色,他从旁边绕了过来,跑到这里报的信。”地上都是脚印,虽然积雪清扫了一些,一般人看着杂乱的脚印认不出,祝缨却是看这些东西的小行家了。

    小贼的脸色难看极了:“你怎么知道的?!”

    “行了,鬼宅呢?”祝缨不在乎地说,指指对面巷口,“跟他们打个招呼,别跟着我。咱们快些把事办完,你依旧干你的营生去。你们跟比赛似的,那一伙人这会儿收成可要比你好了。”

    小贼知道遇到了硬茬子,只得乖乖她去了一处“鬼宅”。祝缨看了一眼宅子,垂眼再看看这小贼,小贼年纪绝没有她大,长也没她高,有点怯地说:“我知道的,最鬼的鬼宅就这儿了,这破地儿,换了五回主人了。”

    祝缨摸了把门锁,上面积的那点雪都要化了,门锁已经没了,一摸还一把灰,显是很久没动过了。透着门缝往更里看,里面格局一目了然。

    这是所独门独院的宅子,虽然只有一进,但还是很宽敞的,正房三间,西边厢房、东边厨房,还有个简陋的马棚和一个简陋的茅房。院子也大,有个葡萄架,还架了个秋千。从“残存”的建筑来看,新盖的时候也是高大气派。只是现在连门板都朽了一半,正房大门洞开,墙上、瓦上全是枯草、窗纸也破得差不多了。马棚的顶也没了一大半儿,连茅房的味道都淡了许多。

    小贼说:“起先是个官儿住的,官虽不大,能买得起京城这样的宅子已然是不错啦。后来听说吊死了个丫环,就开始闹鬼,只好卖了。有个商人买了,又闹鬼,半夜嚎,要索命。这名声就传出去了,有人低价买了来请道士作法,道士也来过了,说是驱完了鬼,结果还是闹。有人说闹的不是鬼,是狐仙,半夜丢瓦片打门打窗户的。

    第四个来买的就是个道士了,在这儿安个外宅,谁知道来会外宅妇的时候,鬼跟狐仙一块儿闹了起来,点着了火,两个人光着屁股跑了出来,可现了个大眼儿!只好作价又卖了。买的也是个商人,本想自己住的,进来头一天夜里上茅房就看到一个白影蹿到了马棚,将他的驴子放了出来,驴子将他的腿也踩断了。养伤的时候又被鬼讨命,吓得连夜搬走了,这房子就在这儿了……”

    祝缨倒是不怕鬼的,她跟着爹娘这么些年也没见着一个真鬼,真狐狸倒是见过,也没见着它们成了精化成个俊男美女给她两个窝头充饥,所以她就设了个卡把狐狸抓了换了点钱,全家吃了好几天有肉有白米的饱饭。

    她愁的这宅子,就算租金便宜了,想住怕不是得给它重盖一个!那省下的钱还有什么用?白给房东盖房子吗?

    祝缨摇了摇头,问道:“还有吗?”

    小贼她来一个地方就已经觉得够倒霉的了,压根儿不想再带她跑路,他将手伸了一伸又缩回来,说:“我是这个,不是飞贼。”

    祝缨问道:“西边这户是什么人?”

    “谁知道?好像是个客商,也是赁的房子。这儿赁房子的人多。”

    祝缨多给了他五个钱,看他一道烟跑了,自己也只能看着这个破宅子摇头了。京城人工也贵,她自己能修修补补甚至搭个破板房,让她自己盖个这样的房子,一没料、二没工,不行。她一家子又得一个落脚的地方,客栈花钱也确实多。

    看来这笔钱还是得让中人赚了。

    ………………

    祝缨又去了中人那里,直截了当地说:“甭管甘大哥说了什么,你就给我找个鬼宅,便宜些的!越便宜越好,鬼越厉越好。”

    中人指着远处的大宅说:“那些宅子里头,不知道要死多少鬼,都厉,可都不便宜。”

    祝缨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得,很远的那一片,亭台楼阁,乃是京城权贵居住的地方。就算鬼宅她都住不起,何况现在人家住得好好的,也压根不会卖。

    祝缨道:“我钱少,得省着点儿。等我攒了钱,还要买宅子呢,这买卖你还接不接着做?”

    中人看着这个小孩儿充大人也颇有喜感,认真地说:“我倒是想做呢,你知道京城的房价吗?就部里,一个六品官儿,他但凡衙门没油水,家里也没祖业收益,都得攒个十年二十年的。我知道你跟甘大进城,还带点儿南边儿的口音,兴许真有个前程,那也得留神,京城做官儿,不容易的。”

    祝缨道:“我口音还有不对的地方吗?”

    “嗯,还有点儿咬舌头。”

    祝缨点点头:“京城官儿,不容易,是么?”

    “可不是,这京城多少官儿,混得上名号的才有多少?又有清浊之分……”天下脚下的人,连个中人都能给人讲朝廷大事了。祝缨也不催他讲正事,只把他说的与金良等人说的比对,大致来说,这个中人居然不是胡说八道的!

    一个半大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中人也升起了一股做人生导师的骄傲,得意地道:“凡来京城的,就要赁房、租房。穷酸、清高、摆阔……我见得多啦!也有些人有房子要卖的,不瞒你说,除了那些个王府、高门,朝廷赐宅的,那些个咱摸不着,其余的房子,我多少都知道些儿。”

    祝缨道:“城里就你一个中人?同行是冤家呢,他们能告诉你?”

    “这就不知道了吧?是冤家,可也是同行呢,不得互通点有无?你瞧那市面上的商人,他们也是冤家,可一同抬价的时候……”打住,说漏嘴了!中人后悔了,不该这小子说太多的。这小子简直有邪术!怎么一问,就叫人说了呢?

    他并不知道,做神棍的想混得好,与人聊天、诱人说话的本事是必得有的,不但是说话的内容,连表情、眼神、体态、动作、语气、声调都有点讲究。祝缨在这上头比她爹娘厉害多了。

    他算机灵的,大意一点的祖宗八代被套了都不知道呢。

    祝缨也不再追问,就说:“那鬼宅呢?还有没有?”

    中人道:“好好的孩子,要什么鬼宅?喏,倒是有一处,地方也不错,周围要么是小有些家产的小财主和商人,要么是小官儿,不过又不很富。你要有多点儿钱啊,他都能卖给你。就是房子破点儿,在那边城东,安宜坊里头。”他报了个地址。

    祝缨心道,那不就是我刚看的?太破了!问了价,价格倒真是个骨折的价,租房是骨折价,买房也是骨折价。但是租房的骨折价后面,是这破房子没法住,得维修,那还不如去租个正式的。买房的这个价格得一百贯,祝缨得砸锅卖铁还再欠债才能买下来,买完了也得重新修,甚至重建,那就更没钱了。

    看祝缨没说要租更没说要买,中人缓了口气,说:“你就听我的,这房子便宜是吧?破旧得很!你修修补补的钱,都够赁个好的了。这京城,但凡闹鬼轻一点儿,房子好一点,它卖便宜些都能脱手了呀。要不就是彻底荒废了,比这个还破。你又不是头一个要找鬼宅的。我劝你,还是正经赁个好房子吧,我这会儿倒是有,看在甘大郎的面子上,我自家给你打个八折。”

    房子又不在安宜坊了,但是听布局与安宜坊那处房子差不多,却是一所很正常的、不闹鬼的房子了,井绳也是正常的,门窗也是正常的。祝缨道:“那看看吧。”

    中人拿了钥匙,与祝缨去房子看了一圈,租金是住客栈包院儿的三分之一,但是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就得自己张罗了,院子里甚至还有一口水井!中人说:“这井水不够甜,要到外边弄水,不过洗洗涮涮是足够的啦。你们吃水也吃不了多少,这边离西市也不远,零碎儿坊里就有小铺子能买。懒得做饭时,那边也有小食铺子,甘大郎的面子上,我能亏待你了么?”

    祝缨四下看了,又进了房里看里面有没有漏风,可惜房上还有残雪,看不出是否漏雨,屋里地上倒还没有湿。祝缨溜了一圈,说:“有老鼠。”

    中人道:“哪儿没老鼠呢?宫里还要抓呢!夏天还有蚊蝇呢!”

    祝缨问道:“还有别的吗?”

    “都不如这里。”

    祝缨又跟他看几处房子,这一天就过去了。到了太阳落山,中人问道:“怎么样?定下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