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节(2 / 2)

    终于,在各处封印前,祝缨正式进入了政事堂,四人粗略分工。即使是政事堂,名义上是管着全天下的事儿,不同的人也有其侧重点。

    窦朋属意将原本手上的那一摊交给祝缨,他虽然资历最老,论理手上的事本该更多,但之前生过一场大病,此后就将手上的事分出去一些,现在手上管的事儿不多,倒也符合祝缨一个新来者的身份。

    窦朋打的好算盘,他手上的事务一移,祝缨还有一个户部。以后政事堂再打起来,祝缨也能稳一稳局势。诚如窦朋所言,他观察祝缨二十年了,反而觉得祝缨与郑熹没有那么的亲近。

    其他三人都明白他的心思,祝缨仍然要问一句:“那您干什么呢?”

    窦朋微笑:“老了,不顶用了,该休致了,以后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我年后就上表,这些时日子璋可先试行,有什么事只管问我。”

    他有点怕像施鲲当年那样,总也走不了,因此先声夺人。

    三人又是一阵惋惜。

    窦朋倒有些高兴的样子,回家过年去了,这一年除夕是陈萌值宿,初一才是祝缨。原本祝缨要抢除夕的,陈萌道:“明年你,明年你,今年你太仓促了,家里须得你镇一镇。”

    祝缨也不知道就一个除夕有什么好镇的,不过既然是陈萌的心意,她也就心领了。

    正旦朝贺,皇帝看到祝缨一身簇新立在前排,再往下又是“众正盈朝”,胸中也升起一股豪气来。心道:阿翁阿爹没有做、没做成的人,不能在我的手里再滑过去了!

    他发誓,要经营好这座江山,再传之子孙,千秋万代。

    祭祀的时候,他又默默许愿:愿国家遇到困厄之时,能有忠贞之士、能臣干将。

    这个新年,皇帝过得很舒心。西番的使者条件还没谈妥,省去了昆达赤再派使者来的麻烦,此外又有胡使等,端得是“四夷宾服”,飘飘然间,他仿佛置身于祖父年间,有了一种可与祖父比肩的自信。

    过年总要有许多场宴会,宫里的、宫外的、熟的、不熟的。

    皇帝大宴群臣是其一,自家的“家宴”是其二。

    家宴的时候,皇帝飘飘然的情绪还没有下去,看到呆呆木木的长子也夸一句:“大郎倒是沉稳。”骆皇后与长子生母一同称谢。

    皇帝的笑容在看到长子没有反应之后淡了一些,接着,他又看到了第三子,相较之下,这个孩子就机灵太多了。皇帝重又高兴起来,招招手,保姆要抱孩子过去,不想这孩子挣扎着下了地,自己摇摇晃晃地跑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更高兴了,伸手将他抱到了膝上,耐心地逗弄了一会儿。

    这一幕落到了许多人的眼里,各自起了心思。安仁公主犹豫着发作,被永平公主眼疾手快地按了下去,提醒道:“切莫弄巧成拙。”

    严归的身上承受了许多的目光,她努力保持着平静,尽量让自己少说些话,只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眼角却忍不住往新婕妤的身上瞟,她与李才人等算“老人”,皇帝登基后新纳的几位算“新人”。新婕妤出生又好,如今又有了身孕,由不得人不关注。

    一旁的李才人扼腕,她生的女儿还太小,这个场合并不适合出现。

    穆太后将众人的心思看到眼里,她不想让儿子在这个时候不开心,而是在宴散之后,命宦官给皇帝捎了个话。皇帝本欲就寝,闻讯急忙往太后宫中赶去。

    穆太后卸了大妆,一个宫女正在给她揉肩,另一个跪在地上捶腿。穆太后道:“来了?坐。”

    皇帝问道:“阿娘这是……不舒服么?”

    “有年纪的人了,不经累。”

    “那……”

    穆太后道:“你一直抱着三郎,不管大郎,这样不太好。”

    皇帝皱眉道:“他有保姆,难道要我给他擦鼻涕?”

    “儿子,随你喜欢哪一个,大郎是长子,又是中宫抚养,你不喜欢,也别让他们没脸。要不,就先都别抱。以后你孩子多了,还能个个都这么带着?男人家,也不兴带孩子。”穆太后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大郎不合适,又何必三郎?她更愿意让后来新人开枝散叶。

    皇帝的高兴劲儿去了一半,悻悻地道:“以后有好孩子,我也抱。”

    穆太后道:“大郎,也到了该有师傅的年纪了,教一教,会好的。等他长大了,你想像现在这样抱他也不能够了。”

    皇帝只听进去了前半句,胡乱答应了:“我与丞相们商议一下师傅的事,就不打扰了阿娘了,您歇着吧。”

    …………

    穆太后说“到了该有师傅的年纪”只是约指,实际上大郎再等个两三年也不算很晚,三郎现在更是才开始识字。但是皇帝上心了,无奈正在假期,他只好把值宿的祝缨召到面前来,先问一问她的意见。

    祝缨对孩子上学的年龄也没个概念,早的晚的都有,反正皇子一个人配十个八个老师盯着学都配得起,她也没理由反对:“能读书是好事呀,选合适的师傅就成。天子富有四海,不缺鸿儒,但是品性要好。可惜了杨静。”

    皇帝也惋惜地道:“他就是气性太大。”

    “没这点气性也成就不是了他。”祝缨说。

    皇帝又说:“大郎与三郎资质有所不同,总是三郎更强些。”

    祝缨认真地看着皇帝,问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呢?坊间有传闻,您更喜欢幼子,有废长立幼之嫌。”

    “这是哪里的话?”皇帝惊讶地说,“他们都还小,哪有这么着急的?都想干什么?我只是觉得三郎可爱。再说了,便是要立嗣,也要看一看贤愚!”

    说起这个,他就一肚子苦水了。“我是天子!怎么能让痴儿坏了我的江山?他是怎么、怎么成这个样子的?我更看重三郎,有错吗?”

    皇帝,什么都应该是最好的,包括孩子。

    “下一个会更好。”祝缨终结了这个对话。

    事到如今,祝缨才明白为什么要“立嫡以长”以及“立贤”就是在扯淡,尤其在皇子都还小的时候。不谈孩童可能的夭折在皇帝也不能幸免,只说这个“贤”,现在会背几句前人诗赋就算贤了,那下一个不到一岁就会说话了,算不算天才?你再换?

    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比什么?以后不生了吗?

    皇帝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嘀咕着解释道:“太后也说我,让我不要偏心,哪一个也没亏待他们。大郎不堪大任,扶不起来,逼他有什么用?难道你们想要一个晋惠帝做天子?”

    祝缨耐心地听着他的牢骚,并没有拿“天子无私事”“不能以爱害公”之类来说教他。等他一通说完了,才说:“先读书吧,慢慢看。人有百种,也有早慧,也有晚成。陛下身系天下,总会有人揣度圣意,外头传出什么话来,还请陛下一笑置之。”

    皇帝道:“为君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