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会子终于想起来了!现在谢老太太不是在金陵城了,谢家族人也再不是山高水远,鞭长莫及了!谢家湾离湖阴县城,也不过是十来里水路,坐船半个时辰就到了,谢家新族地谢家角还不在县城里呢,更近!族里若有人要来找谢老太太,一日都够十个来回的!
谢老太太若再惹恼了宗族,大老太爷谢泽山就第一个不能放过她!
别看谢老太太在自个儿家里年纪大、辈份高,但在宗族里头,她还说不上话!上头有辈份比她还高的,宗房的谢泽山夫妻地位都在她之上,她说的话,未必管用!这时候再拿什么诰命说事儿也没用,朝廷官府都不会插手的。更何况,谢老太太自个儿就不占理。
到了这个份上,若她还要得罪族人,那就真的是自讨苦吃了。
文氏迅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利弊,再开口时,已是转了口风:“这话说得很是,该有的礼数,我们还是要守的。况且二老太太也是老爷的嗣母,又对老爷恩重如山,前些日子还救了老爷的性命,无论如何,我们回到老家,都应该前去请安。再有宗房大老太爷,为了老爷费心费力的,还替我们安排了回乡的行程。瞧老太太那一路的辛苦,再想想我们这一路的安逸,就能明白大老太爷的一片苦心了。这么好的长辈,我们回来了,怎能不去拜见呢?老太太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不会容许我们坏了礼数的。”
最后一句话只能算是给谢老太太挽尊,事实上人人都清楚,她是真能干得出那种极品的事,明白着叫人坏礼数的。毕竟她本人就不是什么守礼的善良妇人。
文氏松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谢慕林微笑着道:“我觉得,船老大还带着人,把船停在码头上等我们呢。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这会子出发,进城未必能赶上,但去谢家角过夜,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娘就带着哥哥弟妹们,连带家里的行李,先回族里去,向大老太爷与二老太太复命,明儿把该见的人都见了,该尽的礼都尽了。关于老太太的病情,您也只管实话实说。
“大老太爷人品正直,二老太太也是宽厚慈爱的长者,知道老太太病得这么重,身边没人照看,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候您要请县里最好的大夫也罢,带着人过来侍疾也罢,都不会有人阻拦。族里的人知道了,也只会夸您孝顺知礼。”
只不过嘛,几个男孩子就没必要围着谢老太太转了。他们既不懂医术,也没有丫头婆子们会侍候人,挤过来也只是添乱,还是安心留在谢家湾的新宅子里过日子,准备入竹林书院求学吧。读书才是正经事!
至于文氏,要来老宅侍疾也行,但也不能忽略了二房宋氏那边,做嗣媳妇跟做儿媳妇没什么两样,礼数要尽到,孝心也要有。除非宋氏发话,否则她也不必来老宅来得太勤了,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大夫。
至于宛琴和两个小的,那就随文氏安排了。平时留在新宅子里住就挺好的,需要表现三房儿孙们对谢老太太还有孝心时,就可以带着他们过来转一转——也免得有事没事,打搅三个年长的男孩子正常的学习生活了。不过转一转,就仅仅是转一转,不要久待,免得过了病气,那肯定也是有违谢老太太意愿的。
谢慕林把一家子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还问文氏:“娘觉得怎么样?”
文氏咽了咽口水:“这样……好么?老太太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家里人不在,如何能瞒得过她?而她老人家,又一向是喜欢热闹的……”
谢慕林一哂:“老太太这不是正病着嘛?那么多人留下来,万一扰着她清静了,岂不是不利于她养病?况且家里孩子多,哥哥们和四弟又都身体不好,万一沾染了病气,也病倒了,又岂是老太太所愿?我这可都是正理儿,谁还能挑出错来?
“再说了,虽然老太太不想惊动族中,但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去?且别说附近还有宗房的佃户,我们想要进县城里请好大夫,消息肯定会传到族人耳朵里的。到时候有人上门来探病了,我们要怎么说?直言老太太不想见族里人,然后把人请出去吗?那岂不是越发把人都得罪完了!所以,老太太都病成这样了,我们做小辈的也没必要让她再为家里的琐事操心,该安排的就都安排了吧,不必惊动她老人家,让她清清静静地休养就好。”
文氏眨了眨眼,看了看女儿,有些回过味来了。
想想这话说得挺对的,再事事听从老太太的意思,只会让她把全宗族的人都得罪完,那时候受罪的还不是老太太?名声坏了,再有出息的儿孙又有什么用?老太太又不会跟到儿子任上去享福!
文氏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接受了女儿的建议,只是担心没法获得谢老太太的同意。况且,后者病得这样,好不容易把家里人盼来了,若只留些钱米与几个下人,其他人都去了族中,只怕她老人家更要气得病情加重了吧?
谢慕林摆摆手,表示这只是小菜一碟:“没事儿,我留下来陪她就好了。再多留几个下人帮我整理一下房屋。虽然只是暂住,但这环境也太糟糕了,不好好清扫整理一下,如何能住人?”
文氏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方才女儿的安排中,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过她自己。
谢慕林却笑笑说:“你们先去拜见族里的长辈嘛,顺道替我赔个不是,请个假。大房是大哥最年长,但他身体不好,又要读书,不能留下来的。我们是二房,但您要去拜见婆母,二哥要读书,就数我最闲,要留下,自然也是我留。况且这只是暂时的,等娘有空回来了,就能把我换出去,给族里的长辈们请安了。我还准备了许多小礼物,预备着要送给兄弟姐妹们呢。”
文氏红了眼圈,张张嘴,半天才道:“那太委屈你了……若老太太生气,定会把气都撒到你身上……”可谢老太太又是病人,不能激动,所以谢慕林肯定只能受气,半句话都不敢驳回去的,这不就要受大委屈了么?
然而谢慕林笑得很淡定:“没事儿。我不委屈。”她要是不找机会,先把谢老太太给镇服了,接下来天知道还要与对方同住多长的时间?
他们回老家,可是预备要留好几年的。到时候,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第255章 说服
船老大派人来催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但今夜月色不错,河道宽阔,水流也还算平稳。趁着月色在夜里行船,问题不大。船老大还是希望能在县城旁的码头靠岸过夜,尽快出发,还能赶上晚饭。
文氏咬牙下令,让孩子们带人返回船上,搬了些食材、衣裳、铺盖、药物与生活用品等等下来,点了马路遥夫妻留下来协助女儿,又再留了几个有力气的男女仆妇。但这还不够,她还得亲自去谢老太太跟前,把自己的决定说清楚,不能留下年少的女儿独自面对愤怒的长辈。
可是走到正屋门外,文氏又有些脚软,迟迟不敢抬脚迈过门槛。谢老太太在她心目中积威太重,她需要一点时间去鼓起勇气。
然而谢慕林已经瞧见船老大派来的人在门外探头探脑了。何必呢?大家都还没吃晚饭呢,再耽搁下去,谢家的几个孩子都要挨饿了。其实这事儿也不难,只不过是文氏性子直而软,胆子又小,不敢对谢老太太耍心眼罢了。
谢慕林索性越过文氏,自己走到了谢老太太床前。有了文氏带来的食水和干净铺盖,珍珠刚刚又给谢老太太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再加上喝了药,后者的精神稍稍好了一些,虽然仍旧是病容满面,但看起来至少不再是一副垂死的模样了。
她看到谢慕林走过来,抬了抬眼皮子,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事?是问晚饭么?我没有胃口,叫他们熬点子银耳燕窝粥就是了。”
谢慕林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时候,这地方,上哪儿找燕窝和银耳?更何况,燕窝烹调前的准备工作可麻烦着呢,她老太太有那耐心等吗?
谢慕林微笑着向她行了个礼:“老太太,我们没有燕窝,也没有银耳,路上没预备这些东西。不过方才我看见厨房那头已经在熬粳米粥了。您还是病人,为了您的身体好,还是吃得清淡些吧。粳米粥养人,正适合您这样的情况。”
谢老太太咳了几声,撇着嘴道:“淡而无味的东西,有什么养人的?”倒是没有再提吃燕窝的话,估计也明白那东西不是随便就能弄来的。
谢慕林又接着说:“您的病情,方才您也听大夫说过了。这位大夫是我们从平望镇请过来的,在当地也算不上顶好的一位。没办法,平望镇最好的大夫,都不愿意跑几十里水路出外诊,多给诊金也没用。那地方过路客商多,大夫们不缺钱,而我们又不真的是什么富豪人家,想拿银子砸,都没那个底气。只有这一位大夫,医术还行,脾气也好,愿意跟我们过来。他开的方子,您可以试一试,但最好还是把湖阴县城里那一位名医请过来。方才大夫也说了,那位最擅长心肺方面的疾病,一定能把您治好的。”
谢老太太断然拒绝:“不成!不能请杜逢春来!”
谢慕林眨了眨眼:“您认得那位名医吗?难不成是跟他有旧怨?可我们抓药,也是到杜家药铺里抓的……”
谢老太太摇头道:“我跟他没旧怨,只是……”她顿了顿,不知该怎么说。
杜逢春是湖阴县名医,年轻时就已经很有名了。他是本地杏林世家出身,嫡长女恰好嫁给了宗房谢泽山的嫡长子,乃是谢家宗妇。当年谢老太太出走时,杜氏早已嫁进谢家,生儿育女,还常跟在婆婆涂氏身后,前来三房见婶娘,对谢老太太挺熟悉的。谢老太太不想见杜逢春,其实就是担心他会泄露风声给女儿与亲家,那岂不是就要惊动谢氏宗族了么?!
谢慕林试探了几句,很快就从谢老太太这里问到了她不肯见杜逢春的原因,叹道:“老太太,送我们回来的船,船行老板有亲眷在湖阴县城,因此托了船老大送书信与礼物过来。就算我们不跟族里提起您的事儿,等船行老板的亲眷收到信,消息也会很快传开的。我们要隐瞒也没用,反而有可能会引起旁人误会,以为您是……怕了谢家族里的人,即使回来了,也偷偷摸摸地不敢见人。”
“胡说!”谢老太太有些激动了,“我怎么不敢见人了?!我……我……”她忍不住咳了几声,才继续道,“我是不想太张扬了!你老子才出过事儿呢,我们是不想留在京里碍人的眼,方才回来的。若是大张旗鼓的,岂不是……要惹人闲话?!”
这个理由差强人意,谢慕林大度地表示接受了:“可不是么?老太太才没有心虚不敢见人呢。这不是您生病了么?病人怎么好见外人?自然是要养好了再说。所以,反正消息是瞒不住的,您只管大大方方地行事,让我娘和哥哥们去族里拜见长辈们,哄得大老太爷高兴了,他愿意出面,请那位杜名医出手,杜名医一定会更用心把您的病治好。您也别生气,性命要紧,若是为了瞒不住的消息,非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耽误了病情,危及性命,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谢老太太很想发火的,她才不愿意叫族里的人知道自己的狼狈样儿呢。但是……她吐了两回血,这几天还病得七死八活的,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死定了,实在是有些怕了。谢慕林的话也有道理,湖阴县境内,未必能找出比杜逢春更好的大夫了,为了她的身体,还是忍一时之气,叫杜逢春来给她治病吧。
谢慕林随即又补了个建议:“咱们可以把帐子放下来,不叫杜大夫看到您的脸,只把脉就得了。他要问病症什么的,还有珍珠姐姐与何妈妈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