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雪这才正色道,“你个小孩瞎操什么心,她就去看看,三妹不瞎,要是她瞎,还有我们这么多双眼睛帮她把关……”望着远处的背影,又说,“不过,你四姐也不一定会去看,你看她今天那样,以前上班都还编两条麻花辫系根丝带,今天扎了一束就出门,像是要去相看的人吗。”
灶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温明阳捧着早饭从院子经过,臭蛋狗鼻子灵,嗅见香气飘过,丢了一句“我去看小弟弟”,就钻进堂屋。
臭丫也小尾巴似的跟进去,温明雪本来想随他去的,但臭丫跟了进去,怕她磕到摔着,她不跟进去不行。
温明阳的媳妇张清霞怀孕后吃得圆乎乎的,刚生产完,吃食好,整个人坐在炕上特有福相。
温明雪走进去时,她正和温明阳说这事儿,“四妹要真能和这个军官成了,那我们家真就有福了,看谁还能瞧不起我们。我早就说了,四妹准是你们温家的女儿里最有福的,果然没错。”
温明雪放下门帘进来,跑过去拉住跟着臭蛋上蹿下跳的臭丫,把她抱在怀里:“八字还没一撇,四妹去不去都两说,这就想到福气上头了。”
张清霞喝了口鱼汤,停住嘴,“这么好条件,四妹不去?她还能不去?”
温明雪已经开始心疼温明曦,“要我说四妹也怪可怜的,这么多桩姻缘没一桩好就算了。你们都只瞧见人家的好,看不见四妹的苦……那些人净挑四妹的毛病,就算是来提亲也要压她一头,这福气真是不要也罢。我们说啥都容易,四妹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张清霞拍了拍怀里襁褓中的儿子,头也没抬就回答道,“难受?这有啥好难受?前头那个公社书记的儿子,我瞧着也不赖,这回更了不得,来了个军官。要是能成事儿,人家条件那么好,挑一挑也不少块肉……”
温明雪的血液都快沸腾了,脑门上也快冒气了,但还是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能气着产妇,回头不下奶,她难受,全家都难受。
便难得好声好气地道,“那就算真成了,按你说的是高攀中的高攀,不能让明曦嫁过去没底气,她的脸面就是我们的脸面。你这个当嫂子的,准备拿什么出来添嫁妆?”
“我结婚早,二弟比我小,我那份就算被你们逃了,那就当把我那份给了四妹,你们夫妻俩,准备添什么大礼?”
温明阳就一打渔队的队长,能有多少票子,张清霞一口气闷在心里,阴阳怪气地道,“四妹去不去还不好说呢,等成事儿了再说吧。”
温明雪冷冷哼一声,轮到自己出油水就知道八字还没一撇了?
*
县城北边,跋涉了一早上,把东西送到县城三姐家,温明曦裹着棉袄慢慢从小巷子里走出来。
站在街角,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念着温名生给的咖啡店地址。其实县城也就这家咖啡店,都不用给地址,她闭着眼都能摸到过去的路。
已经过了饭点了,要不要去呢……
温明曦摸摸肚子,空空如也,其实刚刚温明心有想把她留下来吃饭。
但她别的没有,眼力见很有。
林家人都在,可林父林母都没有开口留她,她自然不会厚着脸皮留下来蹭饭,免得最后难做人的是她三姐。
尽管温明曦没有留下吃饭,温明心在林家也难做人。
公公林敬廷吸着最廉价的纸卷烟,白烟滚出,让本就昏暗的屋子更朦胧了:“保诚往上升一升本来是十拿九稳,谁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要是能往上面活动活动,这事儿就八九不离十。”
林保诚是林保实的堂哥,也在纺织厂干活儿,是车间的副主任。
林保实瞥了温明心一眼说,“人事科的科长也是复员军人,要不你去找爸说说?”
温明心说,“我之前问过,爸不认识人家。”
林保实冷笑一声,开玩笑的语调,眼里却是轻蔑,“本来以为娶了个千金,长得也挺娇小姐,没想到到头来看走眼,你们家是啥也不是。”
林敬廷吐了口烟,“那可不是,咱们这个家啊,就靠我和保实撑着。要不是我懂得时不时割一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你们这几个娘们都得饿死……保诚要能上去,对我们家都有好处,偏你媳妇儿不懂事儿,也不会做事儿。”
“要是保诚哥有能力,自己也能升上去的。”温明心一边摆碗筷一边小声说。
“头发长见识短,净说屁话。”林保实冷冷看着温明心,“上回跟你说的事儿,记得回去好好说,你四妹要是能攀上政委书记的儿子,保诚的事儿稳了,我们家的房子也稳了。”
这事儿温明心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之前在厂里工作,就听不少他和一些姑娘的事儿,把她介绍给四妹,不好吧……”
“那都是婚前的事,说明他厉害,有能力。”林保实不想跟温明心这颗木鱼脑袋扯太多,直接道,“要这点事儿都办不成,你就住你家别回来了。”
……
*
这个年代的咖啡厅,和几十年后一样,也是洋气的代名词。
县城这家咖啡店,在建国初期开业,接待过不少老毛子,以及一些赶时髦的年轻人。
装修很简单,一点不华丽,白墙红砖,除了门上“咖啡店”三个红色手写方块字,一点看不出跟几十年后的咖啡厅有什么关系。
这几年咖啡店也进行了社会主义化发展,少量售卖咖啡,冬天有茶酒,夏天还有果汁。
这种地方压根填不饱肚子,不过是大人找了个地儿让他们碰头。
温明曦一路走过来都很勉强。
心里想着,不来,没得交代,指不定会对几位长辈感到愧疚。来了,那顶多是成与不成的问题。
所以便乌龟一样挪了半天,脚上像注了铅,总算在过了饭点许久,硬着头皮走到咖啡店门口。
温明曦挠挠脑袋,上辈子,大概只有要去面试时她才会如此寸步难行,浑身都在拒绝。
原本想着来就来嘛,大不了两条路选一条走,尴尬地相亲完,再尴尬地回去交差,这就完事儿了。
可等走到咖啡店里,没看见自己要找的人。温明曦刚刚还在忐忑的心里,又犹如有凉风过境,一片萧条。
她不知对方是谁,温名生和温明雪只说跟韩伯伯商量好了,两个小年轻都没见过,今天到咖啡店见,让她就找那个穿绿色军大衣,头戴围毛帽,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的小伙子,说那就是他儿子。
在咖啡店里望来望去,巴掌大的地方一眼就到头,可别说胡萝卜了,一个军大衣都没见着。
温明曦心中莫名泛起一阵苦闷,不是对自己没信心,而是此情此景,自然而然就想起这些时日压在自己身上的风言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