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清对他甚至佩服,一路询问他平日是如何看书的。两人行到回廊尽头,正好碰见脸上依旧青紫的陆坤。
六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快错身而过时,陆坤冷傲的声音响起:“若不是我没参加段考,第一怎么也轮不上你!”
赵凛挑眉,回头:“那你为何不考?”
陆坤语塞,冷哼一声走了。
秦正清蹙眉:“都这样了,他还如此高傲,迟早要吃亏!”他可是知道,往日被他欺压的人正等着欺负回去呢。
两人还未走出回廊,就听见身后的角落里传来闷闷的喊叫,两人回头就瞧见丛丛花影下,钱大有一帮人在围殴陆坤。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嘲讽和唾弃的声音。
“呸,还学掌,一个娼妓之子凭什么?”
“往日不是趾高气扬、嚣张跋扈,骂我们废物吗?”
“你没了陆公子的身份算个狗屁,连我们都不如!”
“……”
笑骂声此起彼伏,天下起了大雨,两人也不耽搁,小跑着回了宿舍。
一群人泄了愤终于走了,陆坤从泥泞里爬了起来,扶正发冠,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他刚走出花丛就被赵庆文拦住了去路。
“赵庆文,你想干嘛?”
赵庆文脸上丝毫没有了往日的谄媚,嘲讽道:“我能干嘛,自然是找陆公子拿回欠条。”
还不等陆坤说话,他摁住人就打,像那日陆坤打他一样,把人往死里打。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一刻钟。赵庆文气吁吁的停手,把打乱的头发拨到身后,弯腰在他身上抽寻,最后终于从腰带里搜出那一百两欠条。
拿到欠条后,他啐了一口唾沫到陆坤脸上,骂道:“呸,往日你打骂别人,欺辱别人时可想过会有今日?还有一大群等着羞辱你呢……”说罢扬长而去!
天轰隆隆的下起暴雨,天空电闪雷鸣,陆坤仰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爬起来的力气。
暴雨打在他满是伤口的脸上,很疼。
小黑朝着他咆哮,一朝从云端跌入泥淖,整个书院的人都厌恶他,连狗都嫌弃他。
陆坤从未有过这样狼狈,他愤恨、难过、心有千千怨……
他是娼妓之子,是外室之子,是没人承认的野种,没有人会再尊重他、惧怕他、捧着他了……
甚至没有人愿意扶他一把……
雨声里传来脚步声,然后他头顶的雨停了。陆坤睁开眼,看见赵凛举着一把崭新的油纸伞站在他正上方,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淡然、甚至带了点怜悯。
这目光比任何嘲讽都来得刺目、扎心。
陆坤挣扎了两下,咬牙问:“你也是来嘲讽我的,还是打算打我?”要说在这个书院最恨他的是谁,那应该就是赵凛了吧。
从前,他风光时,对于钱大有等人虽然有打骂,但好处也没少给。唯独对赵凛,三番两次的找茬,还差点把他们父女赶出了书院。
他面如死灰,等着赵凛的发难。
赵凛嗤笑一声,蹲了下来,慢条斯理道:“我生在农户,三岁死了娘,二十二丧了妻,村里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我爹厌弃我,继母苛待我,赵庆文仇视我……为了养活闺女,我扛过麻袋、修过屋顶、走过镖、被人轻贱过、辱骂过、砍过……如今也好好的活着。”
陆坤怒瞪他:“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赵凛:“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起点已经比我好太多了。即便你不是陆公子了,但你还有银子,还有学问,还可以凭自己平步青云。”
“我有女儿,你有母亲,读书应该是为了她们,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你那个爹。”
“你好好想想,今日落到这般田地,除了因为没了陆公子的身份,为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说完把手里的油纸伞盖在了他上半身,完全挡住了直坠而下的暴雨。
脚步声渐远,伞面上雨珠噼里啪啦的响。
陆坤委实没想到,他被所有人唾骂时,唯独赵凛给了他一把伞。
他眼中愤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赵凛走过长长的回廊,回廊尽头,一个软糯糯的小团子同样撑着一把梅枝油纸伞,伞面垂在脚后跟,仰着头看他。
他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往宿舍走。
小团子搂住他脖子,小眉头蹙了起来,不高兴的问:“他是坏人,阿爹怎么还去安慰他呀?”
赵凛笑道:“昨日阿爹不是才教了你‘穷寇莫追’、‘雪中送炭’,你都忘记了?”
“没忘。”小宝丫挠挠脑门:“可是阿爹还教了痛打落水狗啊!”
赵凛:“这要分情况。”
小宝丫不理解:这还要分什么情况啊!
她噘着嘴嘟喃道:“那伞才买的,阿爹怎么就给了他?”
赵凛眸色沉冷,含了笑意:那伞骨里加了铁器,听说打雷天容易劈死人,他只是想试试能不能釜底抽薪罢了。
若是他运道好,说不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他向来信奉有仇现报!
而迷茫过后的陆坤还在想:赵凛还真是个烂好人!不仅不记仇就算了,还开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