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宋也川的法子?,真的奏效了么?”
霍逐风缓缓摇头:“他们确实去了渑州的州府, 但高门紧闭, 无一人出面?, 任由他们声讨了几个时辰都无动于衷。”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温昭明缓缓道:“你说宋也川是不是傻。”
“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我, 永远不离开我。可为什么要抛下我?”她的眼睛泛起一丝红,却又倔强地仰着头,“他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去做傻事?”
冬禧走?到温昭明身边,轻声说:“殿下, 您也不是头一日认识宋先生,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他是良善慈悲的人,有错的是那些要害他的人, 您要怪也得怪他们。”
温昭明吸了吸鼻子?:“你们一个个都替他说话,可见他是给你们灌了迷魂汤的。”
温昭明知道,这不是宋也川的错。错的是奸佞横生的朝堂,是一滩浑水的地方衙门,错的是这世道容不下一心赤忱的人。
清白有罪。
其罪当诛。
她抬起头看向霍逐风:“霍时行有消息了吗?”
霍逐风艰难地摇头:“还没有。”
“继续找。”温昭明的目光透过茶楼看向远处的梧桐山,苍山浮翠,阳光跃金,“哪怕是死,他也得等我找到他再死。”
出了茶楼,霍逐风带着的几个人又重新走?入了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门庭荒径,窄门高槛。昔年的烟柳垂杨,如今只余下仓促颓圮的残痕。
温昭明带着两个侍女走?在街上?,两侧的楼阁分明还是精致规整的样子?,可街上?的流民却已经成群结队。她们今日穿着普通,但温昭明明艳的外表依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前面?不知从哪窜出一个小乞儿,抢了一个青年的荷包,那青年猛地转身去追,跑过了数十米,终于把?那小乞儿摁在地上?:“杀千刀的王八子?,爹娘怎么教你的,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温昭明循声看去,那个青年穿着旧道袍,衣服泛出一丝黄色的陈旧感?,五官却尚且清秀。这人看上?去有几分面?熟,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思微微一动,温昭明走?上?前轻声问:“你可是江尘述?”
江尘述抬起头,看向温昭明的目光有些迷茫:“你是?”
“建业四年,我曾和宋也川一起在藏山精舍中躲雨。”温昭明静静地看着他,“你那时在二楼看书,宋也川为我引见过你。”
江尘述的眼中露出一丝迷茫,显然早已经不记得了。
说来奇怪,建业四年其实发生过很多?事,但到了如今,温昭明能记得的竟只余下了报恩寺这么一件。
她依然可以记得自己跟在宋也川身后走?进?藏山精舍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那时她和江尘述只有一面?之缘,他们打了个照面?,江尘述便?独自出去了,记忆中只知道他是个寡淡的人,此时此刻,他一手拿着自己的荷包,另一只手揪着那乞儿的头发,宛若市井小人般尖刻,满嘴粗话。大概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你是什么人?”多?年来的东藏西躲让江尘述的性子?格外警惕,他放走?了那个行窃的乞儿,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把?温昭明上?下打量一番:“我不认得你。”
“我是宋也川的朋友。”温昭明拿捏着语气,“若他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江尘述冷淡一笑?:“他如今有了公?主,又有官身,怎么会管我们的死活。这些年间,我们这群人颠沛流离,宛若丧家之犬,他却在那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身边过神仙日子?,真是可笑?。”
秋绥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温昭明看了她一眼,秋绥怏怏地低下了头。
“他不是这样的人。”温昭明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册,纸页粗糙简陋,她缓缓将?这本书打开,“这篇文章,你应该也读过。”
这本书上?的字迹有些模糊,甚至七歪八扭,看上?去连开蒙的小童都不如,江尘述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随即睁大了双眼:“这是林……”
“是。”温昭明将?宋也川的旧稿合上?,“这是宋也川在流放途中交给我的。他说如果他死在路上?,希望能让我好好保管这本书。传言不一定为真,但他的努力,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江尘述心念一动,他装作无意说:“既然这本书是也川写的,不如姑娘将?此书转交给我,我也是藏山旧人,你身藏此等禁书,一旦被人发觉岂不是引火上?身。”
温昭明缓缓摇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我不能交给你。”
江尘述轻慢一笑?:“可宋也川已经死了。一个大活人这么多?天无影无踪,要么被水卷走?,要么被狼吃了,再或者?恨他的人那么多?,早就?把?他暗中杀了。”
温昭明淡然说:“没找到不一定是死了,我还要继续找下去,你不要诅咒他。”
“这样吧,他那本书我可以买,你出个价。”江尘述一脸真诚,“藏山精舍毁于宦祸之后,我夙兴夜寐只盼望能重建精舍,这篇策论我也会好好保管,广传于天下,不让他的心血白费。”
“我给你看是希望你能信任我,而不是想让你做什么。”温昭明将?这份书稿收起,安静地看着他,“你们太过弱小,不到一击即中的时刻,还不能轻举妄动。”
这样熟悉的话仿佛前不久才刚听?过,江尘述微微眯着眼看向温昭明:“你这般懂他,好似这些话是他亲自说的一般,你是不是他的相好?”
温昭明漫不经心:“他的相好不应该是宜阳公?主么?”
江尘述冷笑?:“若我是宋也川,只会对宜阳公?主恨之入骨。造成他今日之苦的人,是公?主的生父。宜阳公?主对他又百般折辱,让他清誉尽毁,你说他是不是疯了,才会喜欢这个仇人之女。”
“害你们如此的分明是阉党。”秋绥气不过,终于补充了一句。
“都是一样的。现?在这个朝堂,又有哪个清白?”江尘述漫不经心,“你只说我猜的对不对,你是不是他的相好?”
温昭明轻轻呼出一口气:“是。”
“公?主知不知道你?”江尘述扫过温昭明如玉般的面?庞,“听?闻那个宜阳公?主生性悍妒,若她知道有你的存在,你焉有命在。”
“大抵是不知的。”温昭明从善如流。
“那你很久没见过宋也川了吧。”
这句话触动了温昭明的心,她的眼尾泛起一丝微红,连声音都带了哽意:“是啊,好久了。”
上?次告别时,她还在同他怄气,就?连他出京都不愿意相送。
但印象里宋也川从来不会和她生气,哪怕上?次被她的府丁五花大绑着押到她面?前,他也只会说好脾气地对她说:昭昭你不能这样。思及至此,温昭明心里泛起一丝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