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是之前的想法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事儿不是常有吗?人们总是对未来有诸多计划,然而最终呢?哪怕是我这样不去想婚姻的人,偶尔也会考虑要个什么样的妻子…不过我敢打赌,最终的结果可能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可是你现在想要同奥斯汀小姐结婚?”霍夫曼似乎对这个话题意外地有兴趣,竟然接着往下问了。
正沉浸在某种思绪中的欧文子爵没有发现霍夫曼和平常的不同——他对平常不感兴趣的那类话题有了追根究底的兴致。
他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所以我说,最终的结果可能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对吗?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更何况,我很清楚,奥斯汀小姐不会爱上我,而她可不是那种会和不爱的男人结婚的女人。”
“欧文,你一直很有女人缘…”霍夫曼深深地看了自己的朋友一眼,在想清楚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前,一些话已经脱口而出了:“我以为你会非常自信,自信于叫一个女人爱上你…奥斯汀小姐也不会是例外。”
“‘例外’?不,我的朋友,奥斯汀小姐当然可以是那个‘例外’。你也看到了,事实上她就不是那种普通的姑娘。对她这种意志坚定、头脑清醒的姑娘,花花公子的那些手段就不管用啦!连这个社会给她的规训,都能被她看的清清楚楚,最后被她以冷静、戏谑相待,您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引导她爱上我,能够成功呢?”
“我很清楚,她不会爱我,就是不会爱我。而她若不会爱我,那我向她求婚就绝无可能成功——说实话,有那么一点儿可惜!我并没有说假话,我是打心眼儿里觉得音乐就是最伟大的艺术的。”
“奥斯汀小姐的音乐造诣确实令人意外。”霍夫曼平静地说:“但这是音乐,不是‘爱’,或许…太轻率了。”
“哦,别那样说,霍夫曼。”似乎是手中的香槟令人微醺,欧文子爵反过身来,靠在露台的栏杆上,抬头看着夜幕低垂、星星闪烁:“我倒是不认为这很轻率呢!你明明也知道,这个社会上多的是比这更轻率的婚姻。”
“人们结婚的理由可以是金钱、权势、美貌…那么,为什么不能是才华?事实上,客观来看,因为一个人的才华爱上他,并想要结婚,这还比较高尚,不是吗?”
“当然,我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真的要和奥斯汀小姐求婚的想法。换个说法,也许正是因为奥斯汀小姐绝不会答应我的求婚,所以我才能这样大方直白地说出来——奥斯汀小姐真是个妙人!”
“很愚蠢。”霍夫曼评价了一句。
“愚蠢?您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奥斯汀小姐?如果是在说我,我倒是承认,我总是犯傻,把一些事搞得乱糟糟的。但如果是在说奥斯汀小姐,那我可不同意,奥斯汀小姐很聪明…我知道你因为…对奥斯汀小姐有一些偏见,但……”
“但你必须承认,奥斯汀小姐是有她的长处的!只凭她今天那番话,她就是一流的社会学家。最好的社会学家是能够跳出‘社会’,以纯然客观的角度分析‘社会’的,这一点上奥斯汀小姐做的极好!”
“更不要说,她确实是个化学专家,你或许不知道,她在化学界小有名气。然后她会多国语言,拥有专业歌手的歌喉,会很多很多东西——她真的就是那种会被称赞‘多才多艺’的女孩儿,而她的‘多才多艺’不是抬举的结果,是她的真本事。”
“这还是没有提一些你看不上的东西,不然她的美貌和财产,这已经是能叫男人们怦然心动的优点了。”
“如果真正聪明,她就会将那番话藏在心里。就像守护宝藏的妖精,遮掩的严严实实,绝不可能让人盗走,更不要说经由自己的口吐露。现在她说出来了,即使她拥有美貌和财产,男人们多做考量,也会将怦然心动压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霍夫曼决定离开露台回房间,说了今夜的最后一句话。
而欧文子爵也大笑着说了自己今夜最后一番见解:“您觉得是奥斯汀小姐不够聪明吗?不不不,我觉得不是!天呐!您今天是怎么了,这样的判断可以说是大失水准了——我以为您应该能一眼看出,奥斯汀小姐之所以将深藏的‘秘密’吐露,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就算男人因此害怕了,又怎么样呢?能有她那样心灵和头脑的女人,难道还真的会担忧结不了婚这种事儿吗?她无意挑战社会规则,大多数时候也能做到随大流,但那只是怕麻烦而已!可是真的要面临一次那样的‘麻烦’,那也就是一桩麻烦而已,类似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有那么几次的‘小毛病’。”
“奥斯汀小姐是一个很傲慢的女人,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傲慢,她的傲慢来自于她的超然…傲慢本来应该是不讨人喜欢的,但放在她身上,我却很喜欢——刚刚的薇薇安小姐多美啊!美的近乎折磨了。”
虽然是这样说,但化妆舞会之夜后,围绕在薇薇安身边的男人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她那段‘惊人之语’显然已经传开了,听到的、没听到的,都知道了。
说的明白一些,她现在令人畏惧。
一只能听懂简单指令的小狗,会让人们喜欢,称赞‘聪明’。而一个真的搞懂了自己和人类的关系,拥有和人类一样思维的小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会让人类害怕。
“奥斯汀小姐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太吓人了!她怎么能那么想…昏了头了吗?还是说,她自以为自己生的貌美,又拥有足够的财富,就能超出一个女人的本分了?”米娅·林恩的贴身女仆‘詹妮’在私下,忍不住对自己的主子谈论到关于薇薇安的近况。
虽然有点儿讽刺,但薇薇安那番话确实只有一部分脑子比较清楚的男人能听懂,女人几乎就没有能理解的!社会传达的信息不是那样的,她们的头脑已经思维定势了,薇薇安的话落到她们耳朵里就成了‘歪理邪说’了。
谎言?哪里有谎言!女人的人生不就应该那样吗?而且女人怎么能和男人相提并论?至于将女人类比被圈养的牲畜,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夸大其词!
米娅·林恩是个有野心的姑娘,‘野心’是个中性词,有的时候可以夸人,有的时候就近乎于阴险了。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年头有野心的姑娘是稀有物种。一个女人如果有野心,那她们的眼界就打开了。
她读过书、有野心、见识也比较多,所以她其实对薇薇安话里的一些东西是有体会的。只不过过去从没能这样清晰地说出来,清晰地仿佛是晴朗的天空,一切都一览无余。
但面对女仆的闲言碎语,她没有开口说什么。而詹妮则是继续说道:“现在奥斯汀小姐就知道痛苦了,绅士们已经怕了她了!她在绅士们心里可能和女巫差不多?一个女人,最重要的还是顺从、安静、贞洁……”
“她不在乎。”米娅·林恩忽然说。这像是打开了一个阀门,她接着往下说:“奥斯汀她不在乎,詹妮,你不明白,像奥斯汀那样的女人,根本不在乎婚姻…仔细想想,她确实不必在乎,结婚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难道奥斯汀小姐要做老姑娘吗!?”詹妮惊讶。
“老姑娘又怎么样呢?只有贫穷的老姑娘才会受人嘲弄,一个富有的老姑娘,她当然是某某女士,是最受人尊敬的。奥斯汀小姐会一直是是‘奥斯汀小姐’,将来还可能是‘奥斯汀女男爵’,没人会叫她老姑娘。”
“可是,没有家庭,没有孩子,没有附属于家庭的那些东西…那太可悲了!”詹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战。
“可悲?我记得女管家佩特里小姐不就没结过婚吗,她倒是比同龄的女人更加健康,更加有精力呢…而且说实话,詹妮,丈夫、家庭,不是本身就挺可悲的吗?”
这个时代的婚姻是能把女人变成一个男人的附属、一个奴隶的,林恩小姐这种受过教育的女人其实是看得出来的。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她也不会深思,这一次是受到了触动,有感而发。
詹妮不说话了,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她们是典型的底层人,她亲眼见过她们是如何争吵、打闹,见过父亲如何支配母亲的。她虽然可怜母亲,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是那句话,在现有的社会背景下,绝大部分人都将这视作理所当然。
可是如果设想自己去过那种生活,特别是运气不好,遇到一个比较糟糕的丈夫,完全被他毁了…那的确是挺可悲的。
显然,女人们虽然被社会驯服了,但棒子打在身上,还是知道疼的……
下一次见到薇薇安的时候,詹妮特意多看了她几眼,然后不得不承认,奥斯汀小姐确实非常安然——或许小姐说的不错,奥斯汀小姐竟然是不在乎男士们对自己的看法的!何等的离经叛道!
这让她觉得恐惧,下意识地排斥…知道道理是一回事,被挑战到固有认知了,又是另一回事。
“看起来大家都很敬畏你了,亲爱的…这次你可是‘一战成名’。”玛丽公主注意到了女仆詹妮的眼神,笑着推了推薇薇安的肩膀,闺中密友的亲昵自然流露。不同于其他人,她在薇薇安那番话后,反而更加亲近薇薇安了。
过去她只是以为薇薇安和她一样,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有见识的、没被限制住的女人。但化妆舞会之夜后,她忽然惊觉,在某一条小径上,薇薇安其实比她走的更远。当她畏惧这条密林之中的小径的野草荆棘、前路危险时,有人已经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了。
“敬畏?对‘异类’的排斥更为恰当吧?这倒是不奇怪,所有人都有保持现状的本能,除非现状已经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了——甚至已经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能站出来反抗的,也是少数。这一点,读过历史的人,都能有所体会,不是吗?”薇薇安已经是心态放飞的状态了。
大概是因为离开家了,呆在霍德兰城堡,就是山高皇帝远的状态?
人总是容易受亲人、爱人‘束缚’嘛,只要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亲无故,不然就根本谈不到自由。很多时候薇薇安会装作一个普通的富家小姐的样儿,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麻烦。
但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有麻烦呢?这个时代已经不是焚烧女巫的时代了,随便找个理由,将一个女人定罪也没有了。生活在大城市里,做一个有钱的古怪女人,只要她能不把别人异样的眼光当回事,基本上也不会有人找她的事儿。
所谓的麻烦,其实还是来自最亲最爱的人…自己或许没有受时代的束缚,但他们有啊!
事实上,自己那一通输出,那是爽快了,也没什么后悔的。但想想回家后,如果奥斯汀夫妇知道这件事儿…呃,往好处想,除了霍德兰城堡这些人,其他人再听说也就是‘道听途说’,影响力就应该小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