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的射箭比赛,竞争是很激烈的…我没想到薇薇安小姐在其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中间没人射箭的片段时间,欧文子爵迅速扭过头,和霍夫曼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霍夫曼已经跟了上来,就站在他的旁边,一同观赛。
霍夫曼没说什么,只是上眼皮微微颤了颤,又迅速垂了下去,让人看不清他眼睛里的神色。
倒是旁边一位观众,迅速说道:“奥斯汀小姐的箭术高超,只要是内行人都能看出来,但一直没怎么听说过…大概是因为奥斯汀小姐自己也不在意吧。但这很奇怪,要说奥斯汀小姐不慕虚名,她又从没在网球上低调过。”
这位观众欧文子爵认识,但不算熟悉,互相知道名字,正式介绍认识过而已…这样的场合,遇见熟人,这可太正常了。
“这并不奇怪。”直到此时,霍夫曼才开口,轻描淡写地说:“她只是不热爱射箭而已,我是说,相比起她真正心爱的网球——奥斯汀小姐显然是一位专注的人,对不对?”
对方愣了一下,但还是说:“这样说倒是很有道理,奥斯汀小姐确实…不过,奥斯汀小姐这样的性格,总是让人有些为难呢。如果是被她爱着的,会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或者说,这样最好了!可要是不被她看在眼里的,就会觉得真是绝情啊。”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两人想到了什么,双双保持了沉默。最终还是欧文子爵‘扑哧’一声,笑着打破了这种沉默。
“男人的贪婪,是不是?我曾经听薇薇安小姐说过一句话,现在觉得真是至理名言。她说这是她以前看过的一部小说里的句子,哦,这一点上薇薇安小姐也很坦然——她很喜欢读小说,丝毫没有遮掩这一点,这在女士们中间是不同寻常的,是不是?”
“人们总是将喜欢小说当成是品位不高的体现,所以哪怕女士们其实很喜欢,也得表现出‘不过如此’‘打发时间而已’的样子。”
“咳咳,原话是‘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的一颗朱砂痣’。”(注一)
“男人总想着既要又要,这简直是至理名言…能写出这样句子的小说,没什么名气,我是不相信的。但我向薇薇安小姐打听,她也只是说小说就叫《红玫瑰与白玫瑰》,还大概为我叙述了情节。至于小说本身,那也是她购买的旧书,不小心遗失了。”
“现在不也是这样吗?即想要薇薇安小姐端庄痴情,又想要她风趣多情。”
对于欧文子爵‘毫不客气’的话,霍夫曼没说什么,似乎是一种默认。但另一位先生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似乎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立刻皱起了眉头:“我并不是说,薇薇安小姐必须对所有人表现出情谊,只是觉得现在这样不留情面,是不是不大好?”
“那只是您的看法而已。”欧文子爵根本不是那种在乎别人想法的人,特别是这种没什么关系的人。
“事实就是,薇薇安小姐是一个诚恳真挚的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在她那儿是没有糊弄的余地的…我经常觉得,薇薇安小姐才是最有感情的人,只是太诚实了,不懂得上流社会男男女女互相欺骗的‘艺术’,反而显得她是一个绝情的人。”
“当然,也不见得是不懂,毕竟薇薇安小姐非常聪明。我更倾向于她犯了聪明人都会犯的错——即使知道那样不合群,也会明知故犯。聪明的人就是这样的,有时会自负的惊人!”
“但您的想法我也完全能理解,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弊端了,相比起浑浑噩噩的真实,大家显然更愿意沉浸在美好的虚假中…而且有的时候,虚假的东西真的可以比真实的东西更加‘真实’。”
在欧文子爵在语言上压倒这位先生时,霍夫曼又抬起了头,视线集中在从左数,第四个,穿白色射箭服的年轻女孩儿身上。她看起来并不为现在焦灼的场面头疼——几轮射箭之后,梯队是分出来了,但在第一梯队内部,彼此是没有甩开差距的,可能一支箭后,局面就改了。
这个时候,第一梯队内,甚至保护第二梯队的前两位,都多少有些紧张了。或许她们本来也不怎么在意一场射箭比赛,但真的上了赛场,都比到这个程度了,肯定还是会有一些好胜心的。
但她——薇薇安,只是呼吸平稳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护腕,又看了一会儿自己对面的箭靶。
她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成绩,也不在乎自己之前的成绩。在她眼里,重要的只有下一箭。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确实是个相当专注的人,这是很珍贵的天赋…是的,‘专注’当然也是天赋的一种。
霍夫曼这个时候会觉得,相比起薇薇安过往名气最大,当下也成为热点话题的‘网球’,她其实更适合射箭——稳定、准确、迅速、一击致命。
那种绝不会因为外部环境而影响内心的自成一派,让她从事这种需要专注的工作时,和这个世界、和其他人隔绝开的独特气质更加明显了。这某种程度上也是她难以被打动的原因,一个自成一派,不容易被影响的人,就是这样的。
只是这个时候这样,对于爱慕她的人来说,就未免是一种折磨了。越痴迷,越折磨,越折磨,越痴迷。
霍夫曼觉得可以了,到此为止了,明知道会失败的事,根本不需要尝试。他想要转身离开,可就像是设计好的一样,穿白色射箭服的年轻女孩儿射出了最后一箭,甚至没来得及看箭靶上的情况,放出箭后就转过身,冲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女孩儿招了招手。
或许不是巧合,因为他本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走,但脚被钉在原地,就必然会看到这一幕。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射箭其实是挺需要体力的。每次拉弓,都是一次消耗不小的动作呢!所以即使薇薇安体力不错,在射完最后一箭后,也是满脸绯红了——因为今天本来就是参加户外体育运动的,做好了准备流汗,所以薇薇安一点儿妆都没化。
绯红透过白皙透明的肌肤满满渗透上来,眼睛像春天涨满的大湖,水光潋滟、波光粼粼。这一刻薇薇安身上生命力的旺盛叫人惊异,即使是认为‘健康的美就是俗气’‘虚弱苍白的气质才是高雅美丽’的人,也不得不在这一刻为这个年轻女孩儿的光芒所摄。
艳丽而妩媚,艳光不可逼视——霍夫曼从不认为自己是看重外表的人,也不可能被一个女人的外表打动。即使在此前,他也更倾向于自己爱上了这个姑娘的灵魂,一个孤独的灵魂。
但在这一刻,他又不能肯定了。血液冲刷着全身上下,心脏跳的迅速而清晰,他甚至觉得自己失去了再看一眼的勇气。他很清楚,再看一眼,他就该没有选择了!
第209章 红粉世界209
在社交季的尾声,全美林堡最著名的餐厅之一,‘马杜洛餐厅’,正在举行一场奢华晚宴。
‘马杜洛餐厅’十年前才成为美林堡餐厅界的后起之秀,以最顶级的、富有传奇性的餐厅来说,这个时间并不长——这里最出名的并非是餐厅的装潢、全套银质的餐具、气派的侍者,而是这里的主厨。
天才般的皮纳尔先生是美林堡厨界公认的好手,他尤其擅长做鱼!至少美林堡的厨师们和达官显贵们,都认为他烹饪鲜鱼的手艺称得上天下第一。
‘马杜洛餐厅’在这十年里崛起,现在已经成为接待外交官经常选择的餐厅之一了。今晚这里的晚宴,就是外交部为了欢迎罗齐奥的新任大使来到美林堡而举行的。
众所周知,外交部不一定是最有钱的部门,但这个部门已经是最气派的——因为外交部的很多事都会代表国家的脸面,外交部人员行事就和其他部门的官员不同,后者越是有钱,就越要显得清贫,以显示自己并没有从国家的事务里捞取好处。
前者就不一样啦,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现豪奢!特别是一个外交官,如果没有从头到脚、光鲜的一丝不苟,那简直就是不合格!许多贵族子弟也很青睐外交官的工作,还真不一定是看重金钱,他们更享受的还是那种光鲜,并且还能为这种光鲜披上一层‘工作’的外衣的生活。
今天这场宴会,就像是这种生活的一个‘标准范例’,主宾加在一起不过15人的晚宴,单独由‘马杜洛餐厅’提供一个饭厅。
这也是‘马杜洛餐厅’最好最华丽的饭厅,明亮的汽灯,将镂刻在石膏墙上的花纹照耀的仿佛是瀑布一样。墙上挂着大幅的的名家杰作,深沉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支撑房子的石柱是古典式的,一人抱不过来。饭厅还自带一个露台,通向露台的方向有玻璃门隔着,确保冬天在这儿也能开宴会。
当然,此时此刻这里看不到露台上多少镜像,因为天鹅绒的帐幔半垂了下来……
饭厅里最显眼的长桌上已经布置好了,餐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一尘不染。亮晶晶的银餐具照规矩摆放,刀叉距离餐桌边缘的位置是一根手指的宽度,这一点决不能错,整齐的像是量出来的。
穿雪白衬衫和燕尾服的侍者们也准备好了之后,客人陆陆续续来了。最先来的当然是外交部部长和他的夫人,他是今天这场宴会的‘发起者’,就算是实际上的‘主人’了,理所当然要提前到的。
紧接着他们的是两位外交官和一位旅居在美林堡的罗齐奥贵族——后者是罗齐奥大使年轻时的同窗,大家一致认为邀请这样一位故人能让罗齐奥的新大使感觉到和礼兰的善意。
这位罗齐奥贵族,以及两位外交官中的一位,所带的女伴并不是自己的夫人,而是各自的情人。这在佛罗斯司空见惯,但在和礼兰或者罗齐奥都是不常见的。相比起佛罗斯的风气开放,和礼兰、罗齐奥就要保守一些了。
当然,也不是真的保守,上流社会私底下都是一样的,没有国家与国家的不同。只不过,至少表面上大家还是会装一装的。
部长夫人就和所有的妻子一样,不会喜欢这些‘情人’。但这时她又忍不住对这些名满美林堡的美女好奇,好奇她们到底是怎样在男人面前表演,也好奇她们是怎么装扮的——贫学富、富学娼,说起来讽刺,此时最好的装束居然大部分都是从交际花身上学来的。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真的就是这些交际花品位出众、富得流油,说白了,大部分还是钱堆出来的。大家崇拜金钱,也就崇拜她们的样子了。至于她们哪来的那么多钱,只能说是金主赞助。
金主乐于花钱,并不只是女色上的事,还因为这样的情人,对于他们来说便是一桩‘活财产’,一张对外的脸面。没有什么能比自己捧的交际花在穿戴上压倒其他的女人更能体现他们的财力,这就是当下人们的价值取向!
部长夫人观察的这两位女士,一位是阿芒蒂娜小姐,这位小姐是一位歌唱家。带她来的先生是一位未婚的外交官,所以这不妨碍她的名声——对于她这样的女歌唱家、女演员来说,就是这样的,她们微妙地游走在交际花的边缘上,有时就是交际花,但又绝不能成为交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