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1 / 2)

从他开始交给高怀瑜权力开始,他手上便一直有一道赐死高怀瑜的敕令,可他在临死时还是把那份敕令烧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想过要赐死高怀瑜。

    若自己死后,高怀瑜真的架空了元鸿……难道自己真的是一时心软酿成大错了吗?

    不过他能等到自己死了再动手,也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元熙一声苦笑,默然起身,从柜架上取下那个装了敕令的盒子。他临死前已经亲手烧毁的绢帛,现在还完好无损地摆在盒子里。

    难道上天把他一个已死之人拉到此地,是要他弥补这个错误么?

    大魏承袭前朝规制,官员五日一休,每月逢五逢十才需朝会,其余时间只有近臣重臣有资格入宫觐见。

    恰好轮到休沐日,元熙便毫无负担地在寝殿坐了一晚上,几位重臣入宫,他直接在御书房接见,应付完才觉有些疲惫。

    还不都是为了燕国皇室那点事。

    老丞相秦禹过来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通,说他优柔寡断,留着高家这群人,早晚要出事。

    这倒有些冤枉他了,他没想着大杀特杀,却也不可能真的就由着高家人蹦跶。他虽给了封赏,可大部分人都没有任何实权,只有少数几个真正能为他所用的人,他给了信任。

    北边毕竟不如南边富庶,大魏如今吞并了燕朝统一北方,国力也远不如南边陈朝。高家好歹也统治了燕国五十多年,再烂也会有拥趸。这一下把皇室都杀了,民心不稳,燕国旧臣人心惶惶逃去陈朝了怎么办,将来还怎么南征?

    圈禁养着就是了,何必赶尽杀绝呢?就算真要清理高家人,也绝不能太快。

    只要他不死,谁又敢真的跳出来?上辈子不就是他死得太早了么!

    元熙叹口气,小心地碰了碰手腕伤处,视线扫过一旁进来倒茶的侍女,目光一凛,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一怔,看着他道:“奴婢玉珠。”

    啧,仰面不视君,一个宫女怎么敢看着自己?

    元熙轻哼一声,道:“看着眼生,刚到御前做事?”

    玉珠摇头:“奴婢一直在御前伺候。”

    顿了顿,她似乎想解释什么,又补了一句:“奴婢卑贱,何德何能得到陛下青眼,陛下见奴婢眼生也是自然。”

    元熙细细打量她一眼,点点头:“下去吧。”

    玉珠如蒙大赦,立马谢恩退出殿内。元熙又唤来韩尽忠,道:“你派人盯着玉珠。”

    “是。”韩尽忠应完,小心试探道,“陛下,这丫头可是犯了什么错,惹怒天颜了。”

    “无事。”元熙没有解释。

    他可不记得自己身边有过那么一个侍女,而且这个玉珠举止实在有些古怪。能到御前伺候的宫人自然懂规矩,可玉珠一点也不像别的宫女那般谨慎,她有些不懂规矩,而且是不懂下人的规矩,完全是一个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的人。

    这里到底不是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魏国,万事都要小心些。

    “安阳侯回来了,就让他进宫。”元熙略一思索,又吩咐道,“他那边也让人盯着,尤其是……若他与燕国宗室有所来往,必须上呈。”

    他要知道高怀瑜和高珩现在是什么情况。

    梦里的高怀瑜除了那张脸,哪里都跟他认识的高怀瑜不像。别说蓄意报复羞辱高珩了,就高怀瑜那种不爱记仇的性子,在大魏的地界上都能时不时被高家人恶心一下。

    帮着高珩诈死,在自己死后篡位,还时不时跟诈死的高珩偷情?

    回想一下梦里那些画面,元熙便胸口一闷,猛吸一口气,拿起奏折批阅,逼迫自己不再去想。

    到了午后,韩尽忠才来通报高怀瑜进宫的消息。元熙这才放下朱笔,不过人还没能起身,就有个小黄门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下扑在地上差点跌一跤。

    韩尽忠眉头一竖,正欲开口斥责,那小黄门道:“陛下!高小郎君说要出去走走,在御花园好好的,突然就跳进了金明池,昏过去了!”

    韩尽忠又惊又慌:“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让你们好好照看高小郎君,那么多人都看不住么!”

    韩尽忠斥那小黄门两句,转而向元熙问:“陛下可要过去看看?”

    元熙让高珩住进庆丰宫,又赏赐珍宝,被高珩行刺那么几次都没动怒,对高珩的宠爱有目共睹,韩尽忠是真怕高珩出点什么闪失。可惜这位暴君元熙的身体里,现在住的是真正的大魏开国皇帝,只会把高珩当麻烦。

    元熙瞥他一眼,道:“去那里做什么?摆驾紫极宫,朕要在那里给安阳侯接风洗尘。”

    他径自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对了,别让他死了就行。高家人要是闹起来,朕也头疼。”

    高家那群人,除了高怀瑜和零星的两三个人,几乎脑子都有点病。

    这些亡国宗室到了玉京,没有被举族诛灭,也没有沦为奴隶,反而是被他好吃好喝供着。就那位太后,成天一哭二闹三上吊,一会儿要出家,一会儿要回建平旧都。那位亡国皇帝,一会儿要女人,一会儿要看戏。属实是要饭的还点上菜了。

    问题是他这个当皇帝的还真让他们点了。

    就这还恨他不给个痛快,恨他羞辱高氏,一有机会就指着他鼻子骂要杀就杀不必折磨羞辱。

    元熙这位天之骄子也想不通,真那么不堪受辱,自尽殉国不就好了?这样看来,好像高珩也还算有点种,又是行刺又是跳湖的。

    他现在只希望高怀瑜不要被这群高家人给传染了。

    高怀瑜比他到得早,绯色官服长身鹤立,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奔赴灵州时他已有数月未曾见过高怀瑜,如今再见到这个人,便有些恍惚。

    面前的是二十二岁的高怀瑜,真要认真算,那可是七年不见了。

    高怀瑜行礼还是规规矩矩的,入座后腰杆挺得笔直,像棵石间劲竹。

    元熙隐藏了自己目光中的审视意味,道:“怀瑜今日抵京,还没来得及休憩,便被朕召进宫来,是朕的不是。”

    高怀瑜眸中掠过一丝诧异,道:“此为臣应尽之责,即便无陛下召见,臣也应当进宫面圣。”

    元熙突然想起来,燕国亡国之时高怀瑜刚刚到魏国一年,自己还没有开始用高怀瑜的字称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