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端眸光一冷,如冰棱般的目光直直地朝中年男子的背影射去,嘲弄地淡淡道:“有我们这位皇上护着,柳家自是越来越无所顾忌了。”
谢无端是昭明长公主之子,从前他都是称皇帝为舅父的,而如今谢氏满门被诛于皇帝之手,曾经的旧情自然也不复存在,他提起皇帝时,语气中只有嘲讽。
“国公爷,您不疼我,”依偎在承恩公左侧的红衣戏子娇滴滴、脆生生地抱怨着,“只对姐姐好!”
“小美人,这是醋了啊。”承恩公哈哈大笑,在那红衣戏子脸上亲了一口,“本公两个都疼!”
轻浮的嬉笑声自水阁那边传来,惊叫声,撒娇声,还有往池塘掷果子的落水声,交错在一起,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谢无端一瞬不瞬地盯着承恩公,又道:“明知仇人就在眼前,却莫可奈何。”
“柳家只要不动,我们就抓不住他们的把柄。”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甚至有些嘶哑。
他当然可以一刀杀了承恩公柳汌,可是杀一个人容易,却无法洗清谢家人身上的冤屈。
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叔父们、他的堂弟们……他们为大景抛头颅洒热血,为大景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守护一方疆土,他们不该背负着莫须有的污名死去,他们不该被世人唾骂,更不该遗臭万年。
谢无端的眸子瞬间红了,那双眼睛仿佛燃烧着雄雄烈火般,又似是染上了鲜血的颜色,恨意翻涌。
顾非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无端拿起了一旁的弓箭,表情平静,但温润的眸子中多了一抹锐气,慢慢道:“柳家不肯动,那就让他们动一动好了。”
他的语气十分轻柔,十分笃定。
谢无端慢条斯理地开始搭箭,拉弓,箭尖瞄准了窗外的承恩公,可是弓弦只拉开了一半,就停滞了……
谢无端依然在笑,脸上却露出了一股子凄凉的情绪。
曾经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开三石弓,而现在他连区区一石弓也拉不开了。
顾非池一言不发地接过了谢无端手里的弓箭,动作娴熟地搭箭、拉弓,再放箭。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连片刻的凝滞也没有。
“嗖!”
那支羽箭如流星般自窗□□出,带起一阵凌厉的破空声……
一箭准确地射中了承恩公手中的杯子。
瓷质的酒杯在他手中爆裂开来,杯中的酒水“哗啦”地泼洒在他身上,无数细碎的瓷片飞溅开来,甚至有一片飞溅到了承恩公的脸上,划出一道寸长的血痕。
羽箭“铮”地钉在了不远处的圆柱上,箭杆以及箭尾的羽翎轻颤不已。
“啊!”
两个戏子花容失色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浑身瑟瑟发抖,旁边的长随惊呼起来,喊道:“刺客,有刺客!”
两个戏子更是吓得抱头蹲在了地上,一定也不敢动。
“国公爷,您没事吧?!”长随连忙把两腿战战的承恩公从窗口扶到了里头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目光警惕地看看窗外羽箭射来的方向。
承恩公恍然未闻,也顾不上脸上的伤口,只是怔怔地望着那支钉在房柱上的羽箭,喃喃地说道:“雕翎箭。”
那褐色的尾翎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泽。
“是……谢家的雕翎箭。”承恩公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音。
极品的雕翎箭是用金雕的羽毛所制,谢家人用的就是这种箭。
长随一惊,连忙走过去想把那支雕翎箭拔出来,可羽箭钉得太深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拔了出来,呈给了承恩公。
承恩公急切地去看箭身,在箭尾看到了刻在上面的一个“谢”字。
也就是说,谢无端就在京城。
这个认知,让承恩公全身不住地颤抖着,连嘴唇都在轻颤不已。
他整个身子有些坐不住,歪倾在椅子上,不小心将果盆撞翻在地,一个个果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谢无端在被押送往京城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承恩公虽然担心,但他知道谢无端的伤极重,伤口溃烂,手筋脚筋尽断,几乎不可能活下来,就算万分之一的几率活了下来,也是个废人了。
这一个月来,锦衣卫一直没有搜到谢无端,谢无端也再没有动静,承恩公就渐渐地放了心,觉得谢无端肯定是死了。
承恩公拿着手里的这支雕翎箭,全身抖得更厉害了,惶恐地看着四周,总觉得随时会有另一箭射过来。
“快!”承恩公连忙吩咐长随道,“让最近的西城兵马司赶紧把这一带围起来,就说附近有朝廷钦犯!”
“还有锦衣卫,派人去通报锦衣卫!”
承恩公咬牙切齿地下令道。
不消一盏茶,一队西城兵马司的官兵声势赫赫地赶到了,把这条街和附近的两条街都封锁了起来,呼呼喝喝地不许路人离开原地。
街道上,人心惶惶,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
承恩公留在戏园的水阁内,背着手来回踱着步,拧眉深思,心神并不安宁。
他的眼神阴晴不定,一抹浓浓的阴云涌在他额头。
脑子里又浮现去岁在北境兰山城的那些事,彼时三万北狄大军挥兵城外,城内就只有区区一万人马。
敌军扎营城外,不间断地发动突袭,城内城外尸骸遍野,血流成河,宛如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