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御书房内便安静了下来,周围如同那死寂的坟场。
片刻后,皇帝又问道:“是真的?!”
这三个字一字一顿地从紧咬的牙关间挤出,心头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谢无端真的在北境搅风搅雨,胡作非为了?
“是。”龚磊飞快地瞥了皇帝一眼,就见皇帝的脸庞此时阴沉得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又赶忙低下了头。
这个传言其实龚磊在三天前就已经听说了。
但因为不知是真是假,又想着皇帝近日来喜怒无常,龚磊便私底下先问了梁铮,梁铮说不如等到北境那里探子得了确实的消息,再禀也不迟。
这一等就又多等了三天,直到刚刚,龚磊收到了来自北境的飞鸽传书,那边的探子证实了谢无端的确曾在北境出现过。
而且还办下了那么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
无论龚磊心里有了什么样的情绪变化,但在面上,他的表情却没有半分变化,语调控制得极稳:“皇上,但没有人亲眼见到谢无端。”
可能,见到谢无端的人都已经死了吧。他心想。
“一天夜里,北境六磐城忽然起了大火,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等兰峪关和银川城的北狄人赶到六磐城时,发现镇守在六磐城的北狄守军全军覆没……挂在六磐城城门上方那颗谢以默的头颅不见了,只留下了金鳞军帅旗。”
随着他这一句句,四周的空气好似凝结般,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令人几乎透不气来。
停顿了一下后,龚磊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留吁元帅现在也应当得知这个消息了。”
连留吁鹰也知道了!皇帝只觉得热血一阵阵地往头顶冲,眼前明一阵,暗一阵。
“啪!”
皇帝狠狠地一拍桌子,从龙椅上霍地起身,全身颤抖,咬牙怒道:“荒唐!”
“谢无端就跟他那个父亲谢以默一样,不顾朝堂大局,只为一己私利。”
底下的龚磊依然保持着抱拳的动作,一动不动。
“大景和北狄正在议和,这是最紧要的时候。”皇帝眉头深锁地背着手,大踏步地在御书房内来回走了几遍,声音越来越高亢。
“他倒好,暗地里跑去北境,还屠了六磐城,他觉得他这是英勇?可笑,真是可笑。”
“这落在北狄人的眼中,就是大景在向北狄示威,这么下去,岂不是要重燃战火?!”皇帝猛地收住了步伐,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鼻息渐粗。
“他们总口口声声地说,百姓如何百姓如何,这会儿倒是不顾百姓安危了,哼,倒显得朕对着北狄人奴颜媚骨了。”
最后半句咬牙切齿,气氛绷紧至了顶点。
“皇上息怒。”梁铮见皇帝脸色发白,忙给他捋背顺气,却被皇帝重重地一把推开了。
梁铮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后腰恰好撞到了后方御案的一角,一阵锐痛,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梁铮垂下了眸子,眼神平静无波,不但丝毫没有那种触怒君心的惶恐,还带着一点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似一道影子般静静地站在了一边。
皇帝重重地喘息,胸口怒意翻腾,气得发堵发闷。
他发泄似的再次一掌拍在了御案上,拍得手掌痛得发麻。
好一会儿,他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了下来,咬着牙问道:“可知道谢无端现在在哪?”
龚磊咽了咽口水,他知道皇帝恐怕不会喜欢他的答案,但还是如实回禀道:“谢无端在攻破了六磐城后,就离开了北境,如今去向不明。”
若是在大景的其它地方,锦衣卫不至于这般被动,可北境现在基本上掌握在北狄人手里,锦衣卫也不敢安太多的探子。
龚磊继续道:“现在京中都在传言,说是谢无端会扶灵回京,臣已经命锦衣卫从北境到京城这一路沿途查探,应当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皇帝沉着脸又坐了回去,烦躁之意溢于言表,脑子里似被一道飓风反复地冲击着,直到此刻才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谢无端,竟然没死。
皇帝一手捏起了御案上婴儿拳头大小的碧玉镇纸,阴沉沉地又问道:“龚磊,你之前不是说,谢无端必死的吗?!”
“……”龚磊一时哑口无言。
当初,谢无端被锦衣卫从北境押来京城,皇帝派大皇子出京去接应。
谁想,交接不过半天,谢无端就在大皇子的眼皮底下被人劫走了,大皇子自是难辞其咎。
而皇帝一向偏宠大皇子,他就卖了个好,说谢无端必死,给皇帝递了个台阶。
再说,当时谢无端也确实伤得极重,还发了三天的高烧。
像他这样的情况在军中太常见了,那些重伤的伤兵往往都是伤口溃烂、高烧不止,四五天之内就会伤重不治。
随行的厉千户断定,以谢无端的伤势,几乎是千不存一。
如今龚磊也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回皇上,当时,谢无端确实伤得很重……”
然而,皇帝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熊熊怒火直冲脑门。
极怒之下,皇帝忽然爆发,直接把手里的碧玉镇纸向龚磊掷了过去,怒声道:“没用的东西!”
龚磊没有闪躲,额头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咬紧了牙关,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