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虚浮无力,连这么一句话都藏不住疲惫,听得徐首辅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于是,东西两侧戏楼的众人又纷纷坐下。
梁铮问了皇帝的意思后,便吩咐下去,可以开戏了。
一个小内侍匆匆下楼,不一会儿,一楼戏台边的那些乐工开弦起鼓,奏响一阵悠扬欢快的丝竹声,夹着节奏性的鼓板声。
几个浓妆艳抹的戏子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戏楼里的众人都被戏台上的戏子们吸引了注意力,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今天是万寿节,曲目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全都是喜庆热闹,第一出便是《八仙祝寿》。
皇帝麻木地坐在宝座上,干枯的手揉着太阳穴,只觉得下头的声响吵得他有点头痛。
“父皇。”唐越泽自茶几上端起了一杯酒,双手执杯,敬了皇帝一杯,“今天您大寿,儿臣祝您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说完后,他仰首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唐越泽看着憔悴疲惫的皇帝,心里也担心他的病。他曾提议是不是取消万寿节的宫宴,可父皇一意孤行。
皇帝的面色和缓了一些,慈和地笑道:“阿泽,这《八仙祝寿》可是你选的?”
唐越泽含笑点头:“父皇,除了《八仙祝寿》,儿臣还选了些您喜欢的曲目,您可要看看戏折子?”
“不必。”皇帝摆了摆手,看着大皇子的眼眸中,慈爱之色更浓。
他的大皇子是他亲手教养长大的,一向至孝至真。
皇后做的这些事,大皇子定然是不知情的。
为了大皇子,他可以允许皇后“病逝”,怎么也不能让大皇子有个弑君的亲母……
皇帝遥遥地望向了戏台另一边的柳皇后。
他眯了眯眼,却还是看不清对面戏楼的人,对着梁铮招了下手,低声问:“皇后在看朕?”
“是。”梁铮轻声道。
顿了顿,梁铮端起一盅茶,送到了皇帝手中,又道:“皇后娘娘这几日一直在乾清宫陪伴着皇上,没有离开过一步,娘娘想必是不放心您的龙体。”
皇帝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只吩咐道:“给皇后赏一盅冰糖血燕窝。”
“是,皇上。”梁铮赶忙应声,转头使唤另一个小内侍去办了。
皇帝浅啜了两口茶盅里的碧螺春,放下茶盅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环视了周围一圈,不清不重地问道:“留吁鹰呢?”
刚刚朝贺时,不见留吁鹰出现在金銮殿上,皇帝就觉得奇怪,不过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未及细想,可是现在留吁鹰还是没出现,皇帝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皇上,长狄出了点事。”顾非池放下了手里的白釉梅花杯,杯底敲击茶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皇帝皱了皱眉,循声望去,眯眼看向了坐在下首的顾非池。
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顾非池竟然坐得离自己最近。
其他官员见皇帝与顾非池在说话,全都没心思看戏了,竖起耳朵默默听着。
皇帝心里对于留吁鹰的缺席有些不快,随口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不等顾非池回答,他就又道:“两国和谈事关重大,与长狄的和谈不能耽误,朕最近精神不济,这事……”
皇帝本想说让大皇子负责两国议和,可顾非池风轻云淡地打断了皇帝:“银川城、六磐城和平洛城等地已被我军拿下,北狄大军退到了兰峪关。”
这话一出,四下的朝臣们全都惊了一跳,面面相看,倒抽气声此起彼伏,更有人不慎撞到了茶几角,一阵骚动。
北狄元帅留吁鹰现在还在京中,大放厥词地等着大景“割地求和”,现在北境却已经失守了,又回到了他们大景的手中。
这么想想,这实在是好刺激啊!
有那么一瞬间,徐首辅甚至以为是皇帝故意以和谈为名牵制住留吁鹰,可下一刻他就看到皇帝惊得目瞪口呆的样子。
徐首辅眼角抽了抽,暗暗叹气:好吧。是他想多了。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拳头紧捏,连脸色也成酱紫色,既惊更恼,瞪着顾非池的眼神愤愤不已。
这些年,大景朝战乱不断,早就兵疲马困,国库空隙,大景早就经不起战乱了。为了这次的和谈,他堂堂天子不惜放下脸面对着留吁鹰假以辞色。
却没想到,顾非池竟然背着自己又闹了这么一出!
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挤出一句阴冷的质问:“顾非池,你从哪里调的兵?”
“并州。”顾非池一派泰然地答道。
“好你个顾非池。”皇帝的脸色阴沉沉的,字字句句都像是从腹腔中挤出,一字一顿。
这私自调兵可是……死罪。
但这句话,到了皇帝嘴边,来回滚了好几遍,他又说不出口了。
顾非池的不臣之心早就昭然若揭。
他现在有并州在手,可以私自调兵去北境,更可以从西北调兵陈兵京城,而京城只剩下冀州这一道防线。
想到“并州”,皇帝就觉得心痛难当,似有一块心头肉被割下,转头又朝坐在他另一侧的华阳大长公主望了一眼。他这位皇姑母手掌西南,而她明显也是偏向卫国公府的。
万一他们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