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从顾非池对皇帝的直呼其名中听出来了,他对他这位父皇有多么的不喜。
在场的众人都是先帝时的老臣,对于这桩赐婚的来龙去脉还是清楚的。
二十六年前,当时还是世子的顾延之与三千天府军在西北战场失踪,下落不明,老国公因此大病了一场。
卫国公府子嗣单薄,老国公膝下只这一子一女,先帝在那个时候下旨给顾明镜与当时的二皇子唐弘诏赐婚,是为了安国公府的心,表示对国公府的器重。
“外祖父最初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卫国公府不愿陷入夺嫡之争。”顾非池说着,就扭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红枫似火,秋风一吹,几片零星的红叶自枝头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当时唐弘诏向外祖父保证,他对皇位无意,只想当个散闲王爷,这才打消了外祖父进宫拒婚的念头,还对我娘承诺将来会让一子姓顾,过继给顾家。”
“并说,这是先帝赐婚的本意。”
“我娘这才应了这门亲事。”
现在,顾非池是顾明镜的独子,这个承诺自然得应在顾非池的身上。
殿内静了一静。
众人交换着微妙的眼神。
像类似的事在大景朝也不是没有先例,第一代长兴侯膝下只有一子二女,后来幼子战死沙场,太祖皇帝怜惜长兴侯年老,膝下无人送终,便做主让长兴侯出嫁的长女把嫡次子过继给了其弟以延续香火。
“……”礼亲王略有些尴尬,差点又没拽下两根花白胡子来。
他扫视了徐首辅、庄亲王等人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们也都说两句啊。
总不能真任着顾非池胡来吧?
谁都能看出来,顾非池这是在跟皇帝赌那口气,不气死皇帝是不甘心呢!
说句实话,礼亲王也不是不理解这孩子的心情,养恩大于生恩,顾延之亲自将这孩子养大,还养得这般出色,可真是大景朝的功臣了。
反观皇帝……
礼亲王在心里暗暗叹气,但那些个大不敬的话不能说啊。
徐首辅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只能干巴巴地试着劝顾非池:“殿下,国公爷当年化险为夷了……”
在先帝下旨赐婚后不久,西北就传来了捷报,顾延之不仅还活着,还率那三千天府军借道乌埦国,自西戎西疆攻入,连破两城,还拿下了当时西戎三王子的头颅,逼得西戎不得不自大景西北退兵。
“当初皇上的那些话能否不作数?”徐首辅眼巴巴地看着顾非池。
话是这么说,但徐首辅再一想,没有了顾非池,卫国公府就只有顾悦这一个嫡女了。
顾家好像也真的是,后继无人了。
按照皇帝当初的承诺……
见徐首辅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礼亲王隐约明白他在想什么,急急道:“阿池就算姓顾,那继承的也是这江山,不是国公府。”
不管阿池是姓顾,还是姓唐,都不能继承卫国公府的。
好像也是!徐首辅拈须思忖着,快被绕晕了。
礼亲王觉得不能指望徐首辅了,于是灼灼的目光又看向了怡亲王,意思是,你是他亲叔父,赶紧劝劝。
不想——
“阿池不想改,就不改吧。”怡亲王淡淡道。
礼亲王:“……”
怡亲王继续道:“天子之言,一诺千金。说到底,也是皇兄……亏欠了先皇后的。”
他这番话说得连礼亲王也沉默了。
哎,要不是皇帝对顾皇后做的那些破事,他好好的嫡长子怎么会去姓“顾”呢?
礼亲王纠结地又捋了捋胡子,其他人都不出声,也唯有左宗正庄亲王站在他这边:“皇上是有错,可一码归一码,大景天子还是得姓唐。”
没错没错。礼亲王深以为然地频频点头。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是宗令,得对得起列祖列宗。
礼亲王清了清嗓,可不等他开口,怡亲王就抢先道:“皇叔,借一步说话。”
礼亲王迟疑了一下,跟着怡亲王出了正殿。
门一关上,又遣退了守在大门口的内侍,屋檐下就只剩下了他们堂叔侄两个。
怡亲王好言劝道:“皇叔,今天公文已经昭告天下,对于阿池姓顾的事,也没掀起什么浪花,不如就这样吧。”
“这怎么行!”礼亲王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怡亲王,下巴上的胡须乱飞。
怡亲王又道:“阿池不愿意改,可以等皇孙啊,您又何必一根筋通到底。”
“按礼,入赘也是得三代归宗的……”
礼亲王嘴角直抽抽,这个怡亲王越说越不像话了,他这是把皇帝当作入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