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亲王含笑道:“禅位是国之大事,但既然皇上心意已决,臣等自当遵从。”
皇帝默不作声,唇挑冷笑。
礼亲王就当皇帝默认了,转头向着萧燕飞使了个眼色,语气和善地说道:“太子妃还要料理宫务,先回去吧。”
他的笑容分外慈祥,那眼神似在说,好孩子别怕,这里有叔祖父,去歇下吧。
“叔祖父,那侄孙媳就先告退了。”萧燕飞意会,屈膝又福了福,对着礼亲王盈盈一笑。
像一朵月光下静放的昙花,闲淡安然,就仿佛禅位这件事的挑起,与她没有一丝关系一样。
顾非池跟她说过,礼亲王他们并不知道留吁鹰让萧鸾飞给皇帝递了口信的事。
在礼亲王的心里,皇帝只是一个从前犯了些错,如今只盼着能够安稳终老的老人,一头拔了牙的病虎。
萧燕飞不动声色地扫过罗汉床上眼神阴戾的皇帝,若无其事地先行退了出去,梁铮的义子山海走在前面,为她打帘,领了她出去。
待走出东暖阁后,山海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太子妃,皇上先前晕厥了过去,黎才人慌了神,说皇上怕是不好了,奴婢才会去请您。”
山海生怕萧燕飞有所误会,有些紧张地解释了两句。
萧燕飞也朝后方那簌簌摇曳的门帘看了看,笑了笑:“梁公公做事,我当然是放心的。”
“告诉梁公公,让他好好办差。”
她目光明亮,嘴角轻翘,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见太子妃的眼眸里满是信赖,山海看得感动不已,连忙道:“太子妃真是明理,奴婢定会转告梁公公。”
跨出正殿的门槛,萧烁正在檐下背手而立。
衬着秋日下午的阳光,少年越发显得丰神俊朗,一袭蓝色直裰被习习秋风吹得鼓起。
腰上别了一块锦衣卫的腰牌。
这腰牌是顾非池给的,让他能够自由出入宫廷。
见他出来,萧烁挑眉问道:“姐,要回去了吗?”
萧燕飞摇了摇头:“不了,今天我住东宫吧。”
萧烁“哦”了一声,当着萧燕飞的面,从袖袋中掏啊掏,掏出了一块东宫侍卫的腰牌,往腰头一挂,再把锦衣卫的腰牌取下放回袖袋。
萧燕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萧烁眼尾挑起个小小的弧度,淡淡道:“姐夫给了我好多令牌。”去哪儿都能挂上!
他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话语中的炫耀之意根本藏也藏不住,平日里总是故作老成的少年,此刻眉眼间多了几分属于少年的飞扬。
的确是阿池会做的事!萧燕飞愉悦地笑了出来,笑声似银铃般清脆。
她缓缓地沿着汉玉白石阶往下走,还回头看了乾清宫一眼。
耳边再次回响起顾非池对她说的那番话:
留吁鹰是一个牵制,皇帝也是。
萧燕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唇边笑意清浅。
今天怕是不会太平静。
如萧燕飞所料,今天的皇宫注定不太平静。
在她回了东宫不久,内阁的阁老们、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英国公、燕国公等等重臣也都被陆续传进了宫里,齐聚在乾清宫。
皇帝禅位是关乎整个大景的大事,足以让整个朝堂震上一震。
不知前因后果的众臣全都震惊了,怎么都想不明白,皇帝居然会突然想要禅位。
难道是因为人之将死,所以皇帝想通了?!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礼部尚书裴谨却是愁白了头。
这才刚忙完了立太子、太子大婚这两桩大事,现在就又到了皇帝禅位,而这些大事竟然发生在短短一个月内。
无论是本朝,还是前朝,都没有禅位的先例,虽然尧舜禅让的佳话人人皆知,可这具体的仪制到底该怎么来呢?
众臣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对于皇帝而言,就像是有无数苍蝇在耳边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皇帝冷眼旁观着。
哪怕如今他的眼神不太好,眼前似是蒙着好几层纱,只勉强看得清一尺外的事物,也能够感受到这些官员们形容间的喜色。
他的心底弥漫起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悲凉。
混浊的瞳仁中,翻动着的是异常强烈的情绪,有憎,有恨,有怨。
在他说出禅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试图阻止他,让他三思而后行,也没有一个人说太子不配为新君。
皇帝一会儿看看徐首辅,一会儿看看裴谨,一会儿看看英国公……一会儿又看向了礼亲王,他甚至能够看到礼亲王脸上淡淡的笑意,在自己的面前,他们是连一点掩饰都懒得装了。
他们都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好给顾非池腾位子呢。
君不君,臣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