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挖掘源石的老教授见状下意识停住了挖掘的动作:“你怎么了?”
路远从背囊里拿出一捆绳索,然后将背囊往肩上一搭,随便编了个理由,语速匆匆道:“没事,我的东西不小心掉下去了,下去捡完就回来。”
他语罢在山谷边找到一棵粗壮的古树,将绳索在树干上缠绕几圈打了个死结,用力扯了扯,确定足够结实,这才打着探照灯借助绳子的力量一点点滑下了山谷。
山谷不深不浅,绳索的长度刚好够用,没过多久就到了底。路远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前行,因为太过心急还差点摔了一跤,最后终于走到了那辆大巴车的残骸旁。
在距离车身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路远渐渐停住了脚步,他用探照灯对准那辆早就废弃不成形的大巴车,忽然有些不敢靠近。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回忆,或是死亡……
路远感觉自己心如擂鼓,手心出了一片黏腻的冷汗。他一步步上前,费劲掰开大巴车早就损毁的后门,举着探照灯弯腰钻了进去,然而当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里面的景象时,却见车厢地面静静躺着一具早已冷却的男子尸体。
“当啷——!”
路远手上的探照灯直接掉落在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动静。
路远瞳孔骤缩,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到了那具尸体旁边,他慌张伸手试了试对方的鼻息与脉搏,然而这名男子早就没有任何生命体征,无论是冰冷的体温还是停止跳动的心脏,无一例外都彰显着他早已死去多时的事实,只是不知为什么没有腐烂。
路远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下意识搜寻着车厢其他的角落,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游客,然而四周空空荡荡,没有别的活人,也没有别的尸体。
躺在地上的那名男子容貌年轻,五官俊秀,最多二十五六岁出头的年纪,衣服是材质名贵的西装,指尖修长白净。尽管早就没了生命气息,却依旧不难感受到对方生前一定是个文质彬彬且极其讲究的人。
额头有一处早就凝固的血痂,应该是车祸造成的致命伤。
离尸体不远处有一副早就碎掉的金丝边眼镜,框架已经扭曲得变了形,刚好卡在座椅缝隙下面,一块写着“老弱病残孕专座”的塑料牌摇摇欲坠地挂在墙上,结满了细细的蛛丝与尘灰。
路远见状上前将那副金边眼镜捡了回来,然后仔细对比了一下地上躺着的男子,脑海中记忆浮现,忽然想起了这名游客也是旅游团的一员。
路远自从进山旅游之后就有些水土不服,当时坐在大巴车里,有一半时间都是睡过去的,并没有记住其他游客的长相。但他依稀记得对面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名西装革履、戴金边眼镜的男子,因为对方太过体面斯文,与那个穷山沟沟格格不入,故而印象颇深。
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路远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他闭了闭眼,沉默许久,最后一言不发将那副破碎的眼镜叠好,轻轻塞入了那名男子的上衣口袋,捡起探照灯,将对方的尸体一点点挪出了大巴车内部。
路远穿越到虫族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根据大巴车上所累积的尘埃,不难猜出他们几乎是同时掉入这个时空的,少说也有三个月。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名陌生男子的尸体一直没有腐烂,依旧保持着生前的状态。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路远虽然与对方素不相识,但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曝尸荒野。
路远从随身的背囊里拿出军工铲,直接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将这名男子掩埋入土,连同大巴车上所有零碎的现代物件一起埋了进去,期间他还发现了这名男子的钱包,里面有一张身份证,姓名栏写着两个工工整整的字:
韩宴。
大抵是对方的名字。
可惜这里条件受限,没有办法立碑,路远将最后一捧土填埋进去,就像埋葬了自己的所有过往。
他的手边生长着一株蓝色的不知名小花,在月光下轻轻摆动着枝条,散发着神秘的蓝光,朴实静谧,不如玫瑰那么美艳,却更显温和可亲。
路远觉得这朵花很漂亮,轻轻摘下来放进了上衣口袋,打算等会儿送给尤斯图。他将那名同族人类的尸体埋葬好,又在四周搜寻了一遍,然而并没有发现别的游客。
这个发现让他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其余游客很可能还活着,担忧的是他们可能只是死的比较远,尸体没有被自己发现而已。
路远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地方,然后转身离开,顺着绳索爬了上去。那辆大巴车他没有办法销毁,只能留在谷底,任由时间一点一点地将那堆钢铁风化腐朽。
等路远爬上山谷的时候,天已经快蒙蒙亮了,而那些老教授要挖的源石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只见一颗通体漆黑的石头静静堆放在玫瑰花丛里,丑陋坚硬的身躯还沾着泥土,与柔软艳丽的花朵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可偏偏就是这颗源石滋养出了这数百万平方公里的玫瑰花海。
这块石头足有两米多高,几名教授用仪器切割半天,最后终于露出了里面金色的内核,外形不过头颅般大小,入手沉甸甸的,却是所有污染的源头。
老教授忍着污染能量所带来的不适,艰难想把内核抱起来,却被路远先一步接了过去,他对这种石头毫无反应,只是感觉略有些沉,连带着也扯动了后背的伤口,出声询问道:“这颗内核放在哪里?”
老教授闻言连忙打开仪器箱,从里面拎出了一个材质特殊的白色隔离箱,他输入密码一层层打开封锁盖,里面顿时冒出一股强烈的寒气,连带着周身的气温都瞬间降了许多:“不要与内核接触太久,快放进来封存!”
路远闻言直接把内核放了进去,就在他被箱子里面极低的寒气冻得缩回手时,老教授已经咔嚓一声关上了隔离箱,然后动作迅速地在电子显示屏上操控落锁,启动了永久封存状态。
等老教授做完这一切,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口气,虚脱似地瘫倒在地:“等我们把这个箱子带回实验基地,任务也就完成了,总算没有辜负虫帝的嘱托。”
路远好奇摸了摸那个箱子:“这个箱子不是可以隔离污染能量吗,为什么一定要带回去?”
老教授摇了摇头:“这个箱子虽然可以隔离99%的污染能量,但最多只能封存五十年,五十年后就没有作用了,必须带回基地处理。”
路远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只感觉地面忽然晃了一下,紧接着远处的密林惊起飞鸟无数,整个玫瑰花海就像是被疾风席卷了一样,花瓣一片一片飞上天空,正以极快的速度开始飞速凋零。
老教授见状面色微变:“不好!一定是我们挖出源石影响了密林环境,快点离开这里和大部队汇合!”
他们生恐有变,语罢连仪器都顾不上拿,连忙拎着箱子往回跑。路远拨开花海在前面开路,恍惚间好像听见有谁在远处呼喊自己的名字,只是隔得太远听不清楚。
“路远——!”
“路远——!”
是尤斯图的声音!
路远努力辨认着声音的来源,最后终于在花海末端看见了一抹白色的军装身影,心脏控制不住开始砰砰狂跳,立刻加快速度朝着尤斯图的方向跑了过去。
数万平方公里的玫瑰花海正在飞速凋零,路远每经过一处地方,衣角都能带起一片翻飞的花瓣。
新生往往伴随着消亡,当污染源石被彻底封存,曾经扎根于此的生命也就不复存在,只为了让脚下的这片土地能够继续绵延。
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赶在玫瑰凋零之前,奔赴花期。
此时的天际已经露出了一线鱼肚白,一轮红日从群山后方缓缓升起,它仿佛对着漆黑的夜空轻轻吹了口气,于是那一片暮色便潮水般退了下去,只留下铺天盖地温柔的浅蓝,然后与金色的阳光交织,缱绻注视着那一片纷然落下的玫瑰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