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悄悄落在了他的脸上,似乎想唤醒他。
这是哪里……
韩宴躺在病床上,指尖轻轻弹动一瞬,艰难睁开了双眼,然而入目就是一片虚晃的光影,他下意识闭上眼睛,过了好半晌才重新睁开。
这是一间普通病房,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和药味,与后世并无区别,然而四周的仪器与设备都显得极其陌生,甚至都不用任何装置将四肢导联,仅有一条红色的光线在韩宴周身隔空扫描,电子晶屏上就直接出现了他的心电数据。
韩宴只记得自己乘坐旅游大巴上山,结果意外发生侧翻事故,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那里是穷乡僻壤,下山需要整整两天的路程,而且都是些极其落后的小诊所,绝不可能有这么完善的医疗设施。
韩宴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眉艰难想从床上坐起身,结果不小心触碰到床头的按铃,直接惊醒了躺在沙发上睡觉的阿德蒙和乔尼。
“阿什亚?!”
阿德蒙迷迷糊糊睁眼,结果就见韩宴正试图从床上坐起身,吓得一个箭步冲上前,连忙把他按了回去:“虫神在上!你可千万别乱动,医生说你的伤还没好呢,现在还不能下床!”
阿德蒙的眼窝很深,颧骨偏高,再加上红棕色的头发和灰蓝色的眼睛,与中国人的面相截然不同。
韩宴下意识皱眉问道:“你是谁?”
阿德蒙闻言一愣,显然不明白韩宴为什么忽然不认识自己了,乔尼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语气嫌弃道:“啧,他又在犯傻了,看来飞行器把他的脑子撞得不轻。”
阿德蒙这才想起自己的虫崽是个傻子,连12345都不认识,他无奈抓了抓头发,叹口气道:“我是你的雄父。”
语罢又指了指躺在沙发上的乔尼:“这是你弟弟乔尼,可千万别再忘了。”
沙发上躺着一名男子,同样也是红棕色的头发,只是眼眸为褐色,看起来更加年轻。
韩宴见状环视四周一圈,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手,却见指尖修长白净,掌心柔软,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与他从前因为练武而遍布薄茧的双手截然不同。
“镜子。”
坐在床上的韩宴冷不丁出声,把阿德蒙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韩宴就又听不出情绪地重复了一遍:“给我镜子——”
病床上的男子因为撞伤额角,头上缠着一圈纱布,半边脸都涂着颜色厚重的药膏,面容难以分辨美丑,唯一能够看清的就是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就像冰川落入深海,逐渐下坠消融时的颜色,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韩宴从镜子里看见这幅陌生的容貌时,微不可察顿了顿,他将镜子缓缓上移,从一圈白色的纱布缝隙中瞥见了自己蓝色的发丝,颜色相比于眼眸要更浅更温柔,就像雨水漂洗后的天空。
这具身体与韩宴原本的黑发黑眸截然不同,找不出任何相似之处。
他默不作声盯着镜子,最后用手轻轻覆住了那面玻璃。
佛阆村在山顶最高处,海拔足有两千多米,当时旅游大巴在临近村口的第二道弯路发生侧翻,跌落高度约有一千六百米,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所有旅客的生还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就算有人生还,也一定不会是他这个行动不便的瘸子。
他已经死了。
否则绝不会重生到这具陌生的身体上。
这是韩宴得出的结论。他思及此处,无意识看向自己在被窝里的腿,掌心落在右腿膝盖处,一寸寸仔细检查着骨骼。
韩宴上辈子是个弃婴,因为右腿有先天缺陷,直接被亲生母亲扔到了山上,后来佛阆村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收养了他,并资助他考上大学,成为了一名身价不菲的商人。
韩宴是村子里的例外,佛阆村的村民世代修习古武,他因为腿脚不便只能半途而废,后来投身商界,终于有了一番成就,却因为旅游开发的事和长辈闹翻,几年都没再回过村子。
那个民风淳朴的地方从未出过如此淡漠逐利的人,所有村民的心眼仿佛都长在了韩宴一个人身上,精于算计,城府深重,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嗅不到丝毫人情味。
老天爷拿走他一条腿,仿佛也是在罚他。
但韩宴觉得没关系,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他确认完这具身体的腿没有问题,终于慢慢收回了手,出声询问阿德蒙:“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他问的第二个问题。
阿德蒙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烦躁抹了把脸:“阿什亚,现在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等会儿陛下身边的内务官大人就要过来了,你最好不要再问这些傻兮兮的问题,那样只会显得你一点也不聪明!”
阿德蒙一紧张就喜欢转圈圈,他语罢在病床前来回踱步,喋喋不休地提醒着韩宴:“我可不想再回到那个垃圾三等星居住了,你和八皇子的婚事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这是我们能够东山再起的唯一机会,我这辈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等星!”
乔尼躺在沙发上翻了个白眼:“雄父,你说那么多他记不住的,阿什亚连12345都不会数,你指望他能听明白你的话吗?”
阿德蒙闻言脚步一顿,心想也是,他不知想起什么,连忙跑到抽屉里扒拉出了一堆事先准备好的书,一股脑全塞到了韩宴怀里:“阿什亚,等会儿内务官大人如果来了你就坐在床上假装看书,别的什么都不要做,听明白了吗?!”
这是阿德蒙想出的唯一一个能让自家傻虫崽看起来比较聪明的办法了。
韩宴的腿上一瞬间多出了七八本厚厚的书籍,他拿起其中一本随便翻阅了一下,结果发现文字熟悉而又古怪,无意识皱了皱眉。
“对对对,就是这样!”
阿德蒙重重一拍手,很高兴韩宴终于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为了更逼真一些,他甚至还塞了一支笔到韩宴手里,叮嘱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千万不要动:“很好,阿什亚,你就坐在床上静静看书,千万别动!”
韩宴没有理会阿德蒙的大呼小叫,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笔,发现是从来没见过的样式,就连文字也是稀奇古怪的,试探性在扉页写下了两个字,出墨极其流畅——
韩宴。
气力不足,有些虚浮。
韩宴轻轻划掉这两个字,再次重新落笔,这次他对笔的掌控显然要更加熟练,一笔一划都极其认真,字形漂亮,难掩锋芒。
病房内一时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
韩宴靠坐在病床上,在空白的扉页处细细落笔,认真书写着什么。阿德蒙的话实在太多也太碎,不经意就将所有事漏了个底掉,足够他从中获取很多信息:
我——阿什亚。
弟弟——乔尼。
父亲——姓名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