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00节(2 / 2)

    薛无晦却忽然低声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

    ——[陀螺有什么好玩的?小孩子家的玩意儿……谁若长大了还爱这些,真叫个没出息。]

    他说得严厉,语气却截然相反。那清淡的语调背后,细听过去,依稀还能辨出些惆怅的温柔。

    云乘月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看上去还挺好玩的。”

    ——[……是么。]

    片刻后,庄不度像是观察够了,抬手写了一个“转”字出来。

    转——中规中矩的楷书,中规中矩的结构;粉绿色的线条飘逸翻飞,乍一看颇为华丽,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许多的松散无力,不免令这字流于轻佻。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字如其人,果真是颠扑不破、千年不变的道理。]

    薛无晦在她耳边悠悠评道:[这人居然碰巧有合用的书文,还写出了浓郁的享乐气息,也不知道这辈子荒废了多少时光。]

    又来刻薄人了。云乘月唇角一抿,掩去一朵笑花。

    庄不度瞟见她的神情,以为她是笑自己,就也笑了笑,说:“字练得少,写得歪歪倒倒,让云道友见笑了。”

    他说得很温和,而且又带上了那一分恍惚之意,分不清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幻梦中的别人说。

    “哪里。我自己才学书道不久,与庄道友顶多半斤八两。”云乘月痛快地自曝其短,“看这字,我倒觉得挺亲切。”

    “原是这样。”庄不度“哈”一声,笑意掩盖眼底,仿佛颇为自得,“不错不错,那想来这观想之路的考生之中,我们就是法度功夫垫底的两位。”

    他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轻佻的神情,果真与那“转”字神似。

    接着,他左手一抓,就将粉绿色的“转”字抓在了手中。与艳丽精致的容貌不同,庄不度的手实在说不上好看:虽然皮肤白皙,却手掌宽大,手指略短又略粗;突出的指节覆着皱巴巴的皮,仿佛一个个树干上的疤。

    “转”字在他掌中一闪,立即变化形状,融化拉长,化为一道长鞭。

    庄不度手执长鞭,大大方方往陀螺上一打——

    ——啪!

    短短几次鞭打过后,陀螺就“滴溜溜”转了起来。

    空荡安静的戏台上,陀螺尖摩擦地面的急促钝响,不断往外扩散、回荡。渐渐地,它与一旁堆着的锣鼓、月琴,产生了共鸣。

    呼啦啦啦——

    陀螺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台上仿佛不止庄不度手下的那只陀螺,而是有千百只陀螺一齐转动。这声音浩浩荡荡,愈来愈响,渐渐变得震耳欲聋。

    不知不觉,四周那些玩乐、追逐的幢幢人影,都停了下来。它们涌动着,开始不断鼓掌、发出笑声,就好像被精彩演出吸引的观众。它们制造声音,自身也围成了声音的屏障,就隆隆的响声阻拦在戏台上,令回音叠了回音,挤满每一寸空气。

    除了声音,这里一时再无其他。连夜色和灯光都像被挤了出去,远远地浮在上头。

    声音太大,震得云乘月耳朵嗡嗡地响。然而,这种嗡响之中又仿佛夹杂了某种意味……是书文!

    有书文的气息如鬼魅流窜,若隐若现,仿佛随时要浮现而出,下一刻却又毫无踪迹。

    云乘月克制住了想要去捂住耳朵的冲动。她略微合上眼,好更详尽地领略这纷扰之中的意味。

    陀螺不停地旋转。大大小小,远远近近。掌声和笑声隔了一层,像高涨而不落下的潮水。这些是最主要的声音,但不是唯一;在它们之外,还有……

    还有……那是哭声么?

    她听见了。

    在庞杂的声音中,有极细微的哽咽声。那声音飘荡在重重欢乐之中,宛若一根极细的线,随时都会断;然而它又顽强地存在着,一旦注意到了它,就再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欢乐中的哭音……

    云乘月抬起眼。她看见四周幽黑无边无际,灯火浮华无边无际;那些欢乐的声音就在身边,簇拥着玩闹之音。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正当她若有所思时,陀螺的声音却忽然断了。

    戏台正中间,庄不度垂手立着,艳色衣摆徐徐而落,那只曾高速旋转的陀螺也逐渐缓下,直到重新停止。

    粉绿色的长鞭飞出半空,重新化为一枚“转”字,又溃散为灵光点点。

    “云道友……我怎么觉得,自己吃亏了?”庄不度说得很严肃,笑嘻嘻的神情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好像我在这儿辛辛苦苦鞭陀螺,却给了云道友凝神观测书文的时间嘛。”

    云乘月眨眨眼,装傻:“咦,是这样?”

    “难道不是?”庄不度指着地上的陀螺。

    此时,那方才还赚得欢快、响亮的木质陀螺,竟肉眼可见地淡化了去。它微黄的、滚圆的躯体变成了虚影,而从那虚影之中,有一缕淡淡的文气飞出。

    是几颗光点,隐约却又有提按、牵连的笔法在其中,像是文字中的残缺笔画。

    这几点淡白色的光落在云乘月掌中,消失不见。

    刹那之间,她仿佛又听见了幽幽哭泣。但很快,四周重归寂静。

    没有哭声,没有欢笑和掌声。唯有灯色还在,夜色仍浓。

    庄不度问:“云道友可观测出了书文?”

    云乘月回答说:“听见了些哭声,没有别的。庄道友是亲自答题的人,难道没有其他收获?”

    绯衣青年哈哈一笑,又往地上盘腿一坐,再干脆一躺。那桃花枝被他放在胸前,没有了笔墨的文气,只余娇艳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