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在理藩院教过好几节外语课, 他对班里的几个尖子生是有印象的。

    邹长生是尖子生当中的一个。

    约定好加试的时间和地点，萧靖坐在理藩院的办公室里, 等待邹长生过来进行单独考试。在学生还没到的时候, 萧靖随意翻开一份手抄本，字迹是原身四爷写的，书上不仅有公式, 还有图形和大段的文字解释。

    那是康熙年间流传下来的《御制三角形推算法论》，作者是爱新觉罗·玄烨。先帝关于西学和几何的论文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看到的，而当今皇上恰好是先帝的忠实学生且读者之一。

    原身四爷身为一个学霸, 他在西学和几何方面也有一定的知识基础, 更别提萧靖这个千年老鬼。萧靖快速翻完先帝的关于三角形的论文，长舒了一口气。

    “呼——”

    “一个三角形而已，先帝居然花费许多精力, 在三角形的计算方式上面将中学和西学进行对比。我不认同先帝‘西学中源’的观点, 他认为西方所有学问都来自东方，这样的观点太自大了。”

    除去不认同的部分，萧靖打心眼里对康熙有些佩服：“先帝最早学习三角形的计算方法，也许是为了在大臣们面前装逼。为了装逼而去学习西学，可恶，这个逼真的被他装到了。”

    先帝为了了解三角形，他苦读欧几里得的《几何学原本》, 又继续学习巴蒂氏的《实用及理论几何学》。萧靖特别佩服在高压之下还坚持学习的人，反正他自己是没有这个耐性和恒心。

    先帝不仅要上班当皇上，下班翻牌看妃子，抽空还得算三角形几何体, 检查十几个儿子们的作业——

    萧靖：牛, 还是您老人家牛！

    萧靖：我只娶了一个老婆, 养着一儿一女，我都不想要上班，更别提说做数学题。

    在后世，连小学三都知道三角形的面积等于“底乘高除以二”，但对于先帝来说，这样珍贵的知识值得他写一篇论文。

    萧靖有些沮丧，他想要叹气。只不过是求三角形的面积而已，在后世满大街的学生们都懂得这个公式。而在清朝，这样的知识对于康熙爷来说竟然是很稀罕的东西，普天之下，知道三角形面积等于底乘高除以二的，能有多少个人呢？

    皇上敢断定，整个北京汇集天下才俊，然而掌握“三角形面积等于底乘高除以二”这个知识点的，不超过百人。

    后世的小学生们真应该感谢九年义务教育，感谢辛劳的教育工作者们！

    感谢那些付出过努力的前辈们，是他们让知识“飞入寻常百姓家”。

    皇上想要让全国所有小学生都学会“三角形面积等于底乘高除以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路漫漫其修远兮，这可能是他穷尽一生做不到的事情。

    也许他的儿子那一代人能做到，或者他孙子的那一代人能做到。只要人们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努力，总有一天能做到的。

    “不过除了算三角形面积，还有太多东西需要添进去教育里头啊。”这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沉思了半晌，“先帝没考虑到一个问题，三角形它救不了新//中国啊！”

    ……

    “邹兄，邹兄，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第二日，满血复活的茉雅奇找到邹长生。她坐在座位上，她瞧着旁边的同学没有看过来，特意压低声音跟他说：“我求了理藩院的夫子，他说可以给你一次加试的机会。这次加试能弥补你上次旷考的分数，满分是一百分，不是补考的那种六十分！”

    “啊？！”

    邹长生被她的消息一震，他以为自己错过宝贵的考试机会，没想到竟然还能补回来！

    “金吴，你是不是舍了好大的面子，去求夫子的？”少年想到自己这位同桌的身份，他咬了咬牙，“我当时是真心想要帮你的，没想过要弥补什么。而且旁人补考满分只有六十分，我补考满分却有一百分，这对其余同学不公平。”

    比起自己一时的便利，他更希望处于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一旦打破这种公平，不稳定的因素会变得太多了。

    “其实叫别的同学们知道也无妨，邹兄不用担心影响名声。”茉雅奇猜到邹长生的顾虑，她轻声道，“这次夫子对你的加试之所以是满分一百分，是因为你除了笔试以外，还要加考一次口语考试。口语考试的难度不同于我们平时的笔试，试题偏向灵活，旨在考核生员的实践水平和应变能力。我问过了，夫子说若是日后补考的同学也愿意参加口试，那么他们也可以按照满分一百分的比例去获得分数。”

    “原来是这样。”

    邹长生听得不停点头，加考口试的方式是比较公平的。他的性格脸皮厚，平日里总不胆怯说外语。他的眼里闪过笑意，对着身边的同桌爽朗地说：“有劳金吴同学陪我再重温几句对话，我怕到时候口试的时候应答不过来。”

    “好。”茉雅奇应下来了。

    趁着空闲的时候，少年和少女带着几本书，坐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阳光斜斜地照射下来，打落下一大片阴影。朗诵和对答的声音清脆悠扬，伴着枝桠上鸟儿的哼唱，仿佛是午后的歌谣，相视一笑的瞬间，又好似画卷上的一笔。

    多年以后，两人依旧记得今日在树下对答的情形。

    练习一番过后，邹长生十分有信心地敲开办公室的门。他看清楚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位夫子，眼神保持着镇定，心里却一直在打鼓。

    嗯，他见过金玖喊这位做“阿玛”。

    所以这位夫子是谁，不言而喻。

    “学生拜见夫子。”邹长生恭敬地行了一礼，要不是时间和地点场景不对，他几乎是要跪下来五体投地。

    “邹长生同学，不必多礼，你的情况我已知晓。”萧靖拜了拜手，“你是为了帮助同学，所以缺考一次。事出有因，夫子们一起商量过后，认为可以给你加试一场，但是必须要包含口试部分。”

    其实皇上没跟其他人讨论商量，反正他做出来的决定只要不是太反人类的，同事们通常都是“对对对”“行行行”。

    邹长生露出感激的表情：“学生准备好了，请夫子考试。”

    萧靖用英语问了一遍：“请你介绍一下大清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

    少年自信地英语表达：“大清处于东方大陆，是世界强国之一。大清有很多名胜古迹，比如万里长城、杭州西湖、长江三峡、北京宫殿和承德避暑行宫。大清有很多美味的食物，比如北京烤鸭，豌豆黄、驴打滚——”

    萧靖对于邹长生前面的发挥挺满意的，学生在名胜古迹方面的词汇用得对，光是“承德避暑行宫”便不是每一个大学生都能想得出来的。但是皇上听到关于大清代表性食物的内容，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刚听到两个词组。

    萧靖：yellow pea和rolling donkey是啥？这学生爱吃黄豆和滚犊子？”

    所幸皇上是一个有礼貌的人，他当场没有打断学生发挥，静静地等对方说完。等到邹长生叽哩哗啦地讲完之后，他又改用葡萄牙语问：“如果你在海上遇到海盗，你会怎么做呢？这道题比较难，你听懂问题的话，可以加入汉语进行回答。”

    邹长生想了想，用汉语说：“我会立刻挂出大清龙旗，以震慑对方。周边诸国臣服于大清国威，等闲海盗看到我国龙旗，会立刻散退。”

    “然后呢？”萧靖忍不住追问，光升起龙旗不顶事啊，皇上很有自知之明，大清还没威风到这种程度。

    “若是海盗仍不散退，那就只有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邹长生淡定地说，“我会和同伴们准备好战斗的武器，然后对着远处的海盗们大喊一句——”

    少年说的是葡萄牙语：“foda-se a tua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