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未说完,林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唰”一声,谢昭宁周身陡然?冒出许多山匪装扮的人?,将他二人?登时团团围困在正中。
那些?人?身材高?大健硕,手持钢索蒙着面,共八人?,脚下分站八卦之形,只瞧着装似又与?之前那批人?马并?不相似,八人?之后却是那卖糖葫芦的青年与?使一手暗器的紫衣少女?去而复返。
谢昭宁眸光一瞬锐利,戒备望着来人?,霍长歌却伏在他耳边留恋似得又蹭了?蹭他脸颊,温声软语:“放我下来吧,三哥哥,我要走了?……”
“……”谢昭宁闻言一怔,只下意?识偏头道,“你等?我——”
谢昭宁话说一半,后背骤然?一凉,侧身便见那卖糖葫芦的甩出了?一把闪着银光的爪钩,准确勾住了?霍长歌后腰的腰封,使了?巨力将她凌空拖拽出去,“唰”一下,她便被那卖糖葫芦的稳稳接在了?怀中,一掌切在后颈打晕了?,扛在肩上转身几个纵跃,迅速撤出了?林间。
谢昭宁眼睁睁瞧着霍长歌被人?从?眼前带走,按捺不住便要追,他一提气,胸口钻心得疼,又背着霍长歌适才走了?那许久的路,已是堪堪力竭。
他面上方显露出一丝颓势,便复又被人?用锁链困在了?阵中,八条钢索穿过他周身,在他腰间与?膝下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巨网,似游蛇一般前后左右得翻腾。
谢昭宁如今正手无?寸铁,他侧身让过迎面拍来的一根手腕粗细的钢索,冷不防那紫衣女?子负手站在阵外冷眼观战,忽然?发难,素手一摸腰封,手腕平推,数道金光霎时直冲他后心要害而来!
谢昭宁耳廓一动,正欲翻身躲开,碍于双腿正陷于锁链之中腾挪不得,无?法全然?避过,后背“咻”一声便遭一片金叶子锋利边缘切开了?外裳,划破皮肉现出一道细长的血口。
背后亦有铁索凌空拍来,谢昭宁还未闪避,突闻马蹄杂沓之声由远及近而来,那声音异常熟悉,原是宫中禁军负了?轻甲的战马。
他闭眸故意?不躲不避被重砸一记,身子前扑一个踉跄,还未站稳身形,那紫衣女?子已眼尖眺见甚么,屈指往唇间一凑,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山匪模样众人?闻声立马撤了?锁链四散奔逃,霎时隐于林间不见了?踪迹。
谢昭宁压不住涌出喉头的血腥气息,闷哼一声喷出口血,便闻身后有人?急急唤他一声:“昭宁!”
是连璋——
连璋率众禁军骑马赶来,正见谢昭宁脚下踉跄半跪在地,他骇然?跳下奔马,行过半人?高?的茂密草丛朝他疾步跑来,一把将他扶起?,紧张得嗓音微颤:“伤哪儿——”
他话未说完,手按在谢昭宁后背已触摸到一片明显的濡湿,鲜血正透过衣裳渗出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汹涌蔓延,四散开来。
“昭宁!”连璋骇然?道,转身便要查探他后背伤势。
“无?碍,”谢昭宁擦掉唇角鲜血,哑声抬眸,冷静回他,“只皮肉伤罢了?,回去再说吧。”
他话音即落,夕阳骤然?沉入山中,夜风徐徐吹动一山野草,夜幕降临,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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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璋只与?谢昭宁伤处撒了?药粉,简单包扎止了?血,便携他一同回了?宫。
彼时夜似浓墨,残月半挂枝头,谢昭宁顶着一身狼藉还未及就医,先行受诏与?连璋往紫宸殿里去面圣。
他那伤处看似细长却不深,的确只是皮肉伤,并?不十分严重,只他一路骑马不住闷咳,怕是内伤不轻。
连凤举人?在书案之后正襟危坐,神情阴寒之中裹挟盛怒,冷漠望着谢昭宁与?连璋垂眸并?排跪在殿中,按捺住不耐与?恼意?仔细听谢昭宁一五一十将所遇之事交代了?,只隐去了?霍长歌于他背上剖白那一段。
他话说多了?便又不住闷声地咳,咳得空荡荡的殿内不时回响他明显低哑的嗓音。
“臣无?能,眼睁睁瞧着郡主被前朝挟持带走,竟不敌……”谢昭宁言罢俯身与?连凤举叩首行礼谢罪,额头贴在自个儿手背之上,眼神复杂挣扎,“愿领重罚。”
他姿态温顺谦恭地跪伏在地,后背大片的褐色血渍已然?干涸于素白锦衣之上,颇显可怖。
“……先回宫治伤吧。”连凤举眸中隐着迟疑与?忖度,并?不全然?信服谢昭宁所言似的,只冷声无?情下旨道,“玩忽职守,二十杖,先记下了?,伤好回头自行领了?去。”
连璋闻言愕然?一怔,抬眸不解便欲辩驳,此番纵使闹市之中丢了?霍长歌,原也非他二人?当值之时,又哪里能治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出来?
他手臂一动正要行礼,谢昭宁余光瞥见,手掩在袖中忙不动声色轻扯住他衣摆,阻了?他动作。
“是,谢陛下。”谢昭宁再行大礼,跪伏于地与?连凤举沉声道,“臣先行告退。”
他起?身微一踉跄,手掩在胸前,面色苍白、嘴唇青灰,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连璋匆忙搀了?他一把,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也顿悟如今着实不是个与?皇帝争辩的好时机,遂垂眸隐忍不发,扶着谢昭宁出了?殿门,夜色之中往羽林殿中回去。
陈宝闻讯挑着灯笼站在宫殿门前频频探头远眺,待瞧见二人?过来,一声惊呼:“殿下!”
“喊甚么?进去再说。”连璋神色不豫,肃声斥他。
陈宝吓了?一跳,胡乱点了?头,瘪着唇一副泫然?欲泣模样,从?他手中接过谢昭宁,仔细将其?扶回了?寝殿中,令其?在床边坐下。
谢昭宁胸前颈侧汗湿一片颇显狼狈,后背又鲜血淋漓尤显可怖,怕是方才几番跪拜之时扯到伤处,血液复又从?裂开的伤口不住流出,他半边身子已有些?微冰凉。
陈宝胆战心惊得与?连璋先替谢昭宁小心宽了?衣,着他趴在床榻之上等?候太医。
谢昭宁散了?发髻,一头长发松松扎成一束侧搭在他枕头旁,裸着肌肉紧实的背脊,背上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缓缓透出苦涩药香。
他形容略有憔悴,半陷在软枕里朝外侧着,露出一道挺直漂亮的鼻峰与?颧骨上一颗朱砂小痣,映着室内昏暗烛火,越发衬得他面色苍白如纸,脆弱又漂亮。
不多时,太医拎着药箱到了?,问脉听诊,与?他拆开纱布,清洗了?伤处重新?敷过药,又开了?补血养气的方子着陈宝去煎熬。
“伤处倒不十分碍事,休养个把时日便无?大碍,只殿下内腑受过重创,原需好生静养。”那太医交代完立时退下。
一时间,殿内空空荡荡、落针可闻,唯余连璋沉默守在谢昭宁床头侧旁,神色明显担忧。
“你也是胆大,明知前朝有备而来,还敢丢下禁军一人?去追。”连璋静过半晌,方才兀自往谢昭宁床头坐下,剑眉紧蹙,冷声不豫狠狠道,“霍长歌早晚害死你。”
谢昭宁闻声侧眸看他,见他紧张关?切之余,面上确实难掩痛恨神色,一瞬微有怔忡,不由忆起?当年旧事。
他俩儿时如亲手足般一脉同气,连璋虽只大他一个时辰,却确实做足了?兄长模样,护他得紧,从?未当他是非血亲的兄弟而慢待过。
谢昭宁幼时好动怕热,屋里又待不住,夏日里常爱在池塘边上趴着撩水玩儿,连璋便总被迫与?他一道出门,一手握着书卷烈日之下心不在焉得念,一手紧张兮兮揪着他衣裳一角生怕他一不小心掉进池中去,素来把他护得滴水不漏,将他勿论交于旁的甚么人?俱放心不下。
甚至于,只因谢昭宁颇好武艺,连璋便自觉陪他一同往武英王处晨起?习武,压着喜静的惫懒性子,积时累日练就了?一身不伦不类的武艺。
若非当年连凤举那诛心般的离间计,他二人?原也不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