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戎那箭头明显裹着浸过牛油的布,“啪嗒”落在屋檐上,便种出一点星火,风力一催,“唰”得?铺开,禁军惊叫声中翻下屋顶,箭阵随即便被摧毁,竟轻而易举。
“不许退!此时离岗,按逃兵论罪,当场格杀!”连璋伏在巷尾,见状沉声大喝,挥舞手中小旗,发?号施令,“守住哨位,再?射!”
两侧屋顶上伏着的禁军闻言战战兢兢与火比邻而居,引弓张弦,对?阵中,不时有人中箭惨叫摔落,一时竟落了下风。
南晋士兵为山戎毫不畏死气?势所慑,遮天箭势一断再?断,敌军却一鼓作气?,在城外震天战鼓声中涌进一波又一波人马,前仆后继冲破重重关卡,眼?见便要撞上巷尾盾阵。
连璋这才?瞧出端倪,后知后觉——风,竟是悄无声息间起了风,西南风!
怪不得?山戎亦复用了火攻!
不待迟疑,连璋被迫提前转换攻防之势,喊杀声中亲自率兵冲下屋檐迎敌。
皇宫在北,若西南风势不止,早晚要卷着火海北移,追在他们身后,摧毁城内防线。
山戎骑兵纵马居高临下,长戈伴着流星锤大有以一敌三之势,险将安逸多年的中都军吓破了胆。
禁军不由且战且退,被抵在盾阵前与山戎交锋。
火海由身侧倾斜飞卷而来,风中又裹挟潮湿气?息,左右夹击之下,连璋挥舞长剑劈砍,心中越发?不安。
骤然,刺目电光轰得?斩下,连璋眼?前一花,便有数柄长-枪窥其破绽,往面门精准刺来。
连璋骇然旋身躲避,又出剑相搏,冷不防仍有一抢追来,却见苏梅着一身暗紫武服,只在前后心与肩头覆了薄甲,尤显英姿飒爽,似从天而降般持一对?分水峨嵋刺,侧身转他面前,“当”一声脆响中,替他拦下致命一击。
苏梅半副惑人容颜笼在火光之中,媚而冷,长发?整齐挽在脑后,无一字多言,护在连璋身前游刃有余,一招一式快准狠,竟比连璋那半吊子武艺要强上许多。
连璋一时面红耳赤,似无地自容。
“多谢!”连璋一口气?闷在胸口,杀伐之中,抽空冷肃致谢,却见苏梅手腕翻转,当胸一刺利落捅穿面前敌军,鲜血霎时溅他一脸。
“不必。”她随意回?道。
连璋:“……”
城前源源不断又有敌军涌入,挤得?街巷水泄不通。
猎猎风响中,火海越发?追得?近了,盾阵也?摇摇欲坠,连璋只觉自己?似站在一副巨大的磨盘里,被裹挟在杀伐中无法自如行?动,只能左右挥剑劈砍,眼?见禁军一批一批倒下,脚下血流成?河,伤亡越发?严重。
头顶不住有惊雷落下,周遭喊杀声震耳欲聋,连璋挣扎与身侧苏梅焦急高声道:“不多时怕要落雨!恐雨加雹子就?在顷刻!”
他自幼长在中都,便对?中都气?候尤为熟稔:“如此白雨向来个把时辰不得?停歇,怎么……”
连璋话未说尽,雷电当空已结成?银白蛛网,噼啪作响。
“死战你的!拦不住的便放他们走,”苏梅却偏头莫名回?他一句,“往皇宫去!”
“甚么?”连璋大惊喊道,“谁的令?还?是——”
“小姐的!”苏梅一双峨眉刺已舞出残影,抽空不耐烦回?他,“城北攻袭已停,山戎正俱往城西来!不下雨还?能搏,倘若落起白雨,七千对?三千你打?不赢!再?加城北两千你亦打?不赢!但皇城里还?有四千精锐!”
“你在前面顶着,他们在后方便一动也?不会?动!阵法已乱,人心涣散,你拿甚么打??!”
“不若把人引到宫门前!他们不动也?得?动!”
“这是引狼入室!”连璋懵了一瞬,激动道,“疯了吗?守不住怎么办?”
“这叫破釜沉舟!”苏梅于轰隆雷声中又杀一人后,以一道柔媚嗓音冷静回?他,“守不住便一起死!哪来这许多废话!你若有法子你上啊?!”
连璋:“……”
“死战!”连璋被她噎得?一哽,险些一头厥过去,抱着一肚子火气?,举剑顿时狂吼一声,“冲锋!”
回?应他壮志豪言的,却是一道白蟒似得?电光,当头竖着劈在城中,“唰”一声,随即暴雨滂沱。
连璋:“……”
豆大的雨滴裹着指肚大小的雹子稀里哗啦兜头砸下,越来越大,打?得?人手、脸生疼。
连璋转眼?已被浇透,雨水沿着盔甲往下淌,愈发?加剧了重量,他艰难抬手挥出一击,余光中,那笼着半座西城的火海疯狂跳跃,焰苗被倾盆大雨扑得?东倒西歪。
他一时间,似生出许多感慨,他幼时为武英王教导,也?曾读过许多兵书,如今除却阵中竭力拼杀,整个人似提线木偶般,无思?亦无措。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举目白茫茫一片,面前是敌是友,皆再?不分明,禁军愈发?束手束脚,山戎骑兵却径直自城门穿过,纵马剽悍冲撞而来,将战线越压越后,待盾阵逐渐溃散,便有骑兵迫不及待越过城西防线,往皇宫方向结队奔去。
皇城前,城北驻军已着霍长歌吩咐早早拖了高栅来,患者宫门外三十?丈层层叠叠围了一座又一座半弧形的栅墙,百米后的宫墙上,禁军与虎贲卫伏在上面已架了重弩,只待山戎逼近,便“咻”一声将其连人带马钉死在地上,溅起冰凉血水。
西城门,敌军似潮水般不断挤入,马蹄滚滚如涛声翻涌,大地不住震颤。
苍茫雨幕之中,唯见黑压压小山急速移动。
连璋已战得?右手脱力,剑锋卷了刃,却仍率所剩无几的禁军不断前冲,左臂猝不及防中了一箭,他只反手削去箭身的功夫,便见苏梅已合身迎了上去,一通搏杀如砍瓜切菜般不知疲倦。
若是能活过今日,他望着苏梅那窈窕背影心道,他定要为这北地的泼辣姑娘好好道个歉。
但他不知可还?有这机缘,因他已有些站不住,眼?睛微见模糊,手臂也?乏得?似要再?抬不起来。
只这一错神功夫,突然有数骑小队人马自身后迅疾而来,马蹄强劲有力,连璋闻声侧眸,便见当先一骑竟是霍长歌!
她着一身墨色武服,肩头似纹绣有银白玄武徽印——那是北地霍氏图腾。
连璋一怔,便未着人阻拦。
只见霍长歌大雨之中,一手控缰打?马,另一手提着颗血淋淋的胡人人头,以山戎语朗声大喊:“山戎主将已死!头颅在此!”
“山戎主将已死!”
她身后随行?少年旋即同以山戎语高声附和:“山戎王庭已破,尔等主帅已死,还?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