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寂眼泪瞬间落下,脚步虚浮得厉害,只能咬牙忍住,悄声往那边走去。
他喝了酒,所以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醉梦,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恐惊扰了梦中人。
待穿过十余株红梅,他终于透过沾了白雪的枝桠,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不知为何竟作宫女打扮,身姿依旧婀娜美丽,俏脸如在世时一样娇嫩雪白。
顾寂心中大恸,扶着梅枝的手猛地一晃,发出细微的声音。
说话声顿止。梦中人被惊扰,竟立时要离开。
顾寂慌得站到明处,哑声唤她:“阿慈,别走!”
前方的倩影一顿,然后提着裙摆逃也似的快步往外跑。
几瞬就不见了踪影。
他欲去追,却在经过清潭时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脚窝,身子猛地一弓一晃,便落入了潭中。
远处,宁濯待潭中人渐渐停止挣扎后,才让祁俞将其救了上来。
昏倒在地上的顾寂浑身湿透,嘴唇和手都被冻得发紫,却还紧紧抓着红梅不放。
宁濯俯下身子,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取出那枝红梅,然后将花一瓣瓣扯下,尽数抛入清潭之中。
“祁俞。”宁濯声音低沉,“红梅于娴慈而言实在不算是让人心情愉悦的美好事物。幼时她因红梅知晓了镇国公夫人不爱她,嫁人后她因红梅看清了顾寂不是良人。”
他昂头望着飘飘而落的白雪:“可是我明白,即便如此,她依然对镇国公夫人心有期待。那么她对顾寂呢?是不是也一样还是会有些放不下?”
祁俞默了一瞬:“娘娘放不下镇国公夫人是因母女血脉相连,顾寂怎能与镇国公夫人相比?”
宁濯笑了笑,却带了浓重的苦涩:“但愿如此。”
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祁俞等了很久,才听到宁濯声音极冷的吩咐:“将此事告知顾宁,让她想办法将今夜他在南梦小筑遇见娴慈一事圆过去。再跟她说,若被顾寂知晓娴慈还活着,那就等着为她兄长收尸吧。”
*
紫宸殿。
宋娴慈将宫裙换下,余光瞥见女官正瑟瑟发抖,顿了顿,安慰道:“大人不必担心,我会同陛下说执意要出去的是我,陛下不会怪罪大人的。”
女官脸色却没好上多少。
整个紫宸殿都清楚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也清楚陛下不想娘娘与顾将军再有半点牵扯。今夜她却让顾将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撞见了娘娘,一顿重罚定是免不了。
女官正发着抖,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抬眸对上一双极温柔的眼,然后便听见宋娴慈对她说:“我说无事就会无事,你安心。”
不知为何,她竟真的不怕了。
宋娴慈在殿内看了会儿书,听宫人来报,说宁濯快回来了,便让女官带自己去小厨房。
她眉头担忧地拧起。宁濯是仁君,为着朝堂安稳,定会将中蛊一事瞒下,不让文武百官知晓。
所以纵然饮酒之后会比平常难受百倍,他也还是会喝臣子们敬的酒。
宋娴慈垂眸,手上动作麻利地为宁濯熬了一碗解酒汤,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去正殿。
宁濯竟已回来了,在她出现在门外的那一瞬就迈步走了过来,然后停在三步远的地方,垂眸看着她。
宋娴慈手指有些抖,于是微微捏紧了食案。
最终还是宁濯先开口,哑声问她:“你真的回来啦?”
宋娴慈看着他那如同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般可怜无助的眼神,一颗心顿时像是被揪住一般地疼。她轻声道:“嗯,我后悔了。”
宁濯声音喑哑:“回来了,还走吗?”
宋娴慈想到他只有几年可活,心痛难抑,忍着哽咽冲他笑:“不走啦,一直陪着你。”
宁濯便笑了,笑得愈发欢快恣意,然后猛地想起什么,笑容化作愧意,轻轻扯着她进了门:“外面冷,先进来。”
待她进来了,宁濯低眸看着那碗汤水:“这是什么?”
“解酒的,陛下喝了会好些。”宋娴慈走到桌边,正欲将解酒汤从食案端下,却听后面一道尖利的嗓音说:“陛下,快!快趁热喝了这解酒汤吧!”
宋娴慈往后看去,见是肖公公端着一碗汤水进来。于是她手指一顿,目露犹豫。
宫中大厨做的解酒汤效果定是胜过她手中这碗百倍。
她便将食案重又端平,想着该说些什么话让宁濯不那么为难。
宁濯目光从宋娴慈手中那碗解酒汤移到肖玉禄脸上。
肖公公浑身一震,手端着食案,像是丢什么晦气东西一样把解酒汤重重甩了出去,然后跪地告罪:“奴该死,手抖摔了陛下的解酒汤!好在娘娘也为陛下熬了碗,便请陛下用娘娘手中这碗吧。娘娘精心熬制的醒酒汤定比御膳房那群不中用的家伙做的好上千倍万倍!”
宋娴慈:“……”
她偏头对上宁濯看来的眼神,脸微不可见地红了红,轻轻将解酒汤放他面前:“陛下尝一尝。”
宁濯弯了眼角,低头小口小口地喝,像是极舍不得用完。
宋娴慈见他心情愉悦,沉吟片刻,柔声道:“方才我去南梦小筑转了转,却不曾想碰见了顾将军。”
女官猛地将头低下来。
宁濯动作一顿,汤匙敲在碗壁,发出一声脆响。片刻后,他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