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娴慈茫然地提步走向屏风,将衣物一件件穿在身上,正欲离开,又听见宁濯的声音:
“记得叫阿涓替你绞发。”他说,“小心头痛。”
宋娴慈鼻子一酸,轻轻“嗯”了一声。
*
棠梨宫。
兰瑾和阿涓担忧地看着宋娴慈。
桌上都是三人喜欢吃的菜,娴慈却呆坐不动。
宋娴慈盯着面前的饭菜许久,忽将头侧向阿涓,轻声问道:“阿涓,你与祁大哥熟悉,他可有提过这几年陛下胃口如何?”
阿涓静默一瞬,难得神色认真地开口:“娴慈想听实话吗?”
宋娴慈捏紧了手中箸:“嗯。”
阿涓皱着眉,低声道:“开始还好,后来就很差了,几个月前好了许多,近三个月又不好了。”
她说得隐晦,但宋娴慈听懂了。
宁濯刚被废黜太子之位去北境时,为了归京大计,无论如何都会好好保重自己身体。
后来她另嫁他人,宁濯心灰意冷,怎么还能吃得下饭?
再后来,他登基为帝,自己也回到他身边,他日日都欢喜,胃口自然就好了。
可她却在这之后闭门三个月。
宋娴慈怔怔地想:这么些年,她只有四年前家人与宁濯流放时和今天食不下咽,而宁濯却不知已过了多少这样的日子。
她起身走出去,望向紧闭着的宫门。
宁濯本就只有三年寿命,她明知他心爱自己,希望自己陪在他身边,为何这三个月却这样心狠地不肯见他,生生蹉跎他所剩无几的年华?
他就只剩两年多可活了,前人随口定下的“非清白身不得嫁入皇宫”这一句礼法,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宁濯在对她的心思上一向执拗,她又不是不知道。只怕于他而言,只要自己肯留下来,就算每天都要应付文武百官的劝谏也都甘之如饴。
况且,他既想碰她,便应该是不介意自己的过往。连他都不介意,自己又何必连连退缩呢?
宋娴慈眼神渐渐清明晶亮,转头笑着对阿涓兰瑾说:“你们自己吃吧,我去紫宸殿用膳。”
两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啊?”
然后又同时点头:“好!”
宋娴慈眉眼弯弯,快步出了门,步伐轻盈似年少时。
棠梨宫到紫宸殿的来往宫人皆由肖玉禄亲自训导,为的就是瞒住她的身份,所以宋娴慈出门无需遮遮掩掩。
到了紫宸殿外,一个侍卫公事公办地朝她拱手行礼:“臣立时便为娘娘通报,娘娘稍候。”
话音刚落,另一个侍卫恨铁不成钢地扯他衣袖给宋娴慈让路,生怕她跑了似的急声说:“娘娘直接进去便可!”
宋娴慈一愣:“这样可以吗?”
侍卫:“旁人的确不可以,但娘娘可以。”
宋娴慈心里泛起一阵酸甜,轻轻点了点头,迈步进去。
宫娥见到她来,又惊又喜地迎上来行礼。宋娴慈低声问道:“陛下可用完膳了?”
宫娥忙道:“正在用呢,桌上都是娘娘爱吃的菜,娘娘可要去尝尝?”
宋娴慈看着宫娥焦急恳求的神色,眼睛生了热意。
所有人都知道宁濯希望她来,所有人都知道。
他从不隐瞒对她的爱意。
宋娴慈抿唇笑了笑,迈步朝里走去,最后停在距桌前十步远的位置。
她对愕然看着自己的宁濯说:“可否匀我三碗饭?”
她望着宁濯,强忍哽咽,挤出一抹极甜的笑,轻声将方才落了的称谓补上:“夫君。”
这个称谓本应在她及笄后便该给宁濯,却意外落于别人身上,好在兜兜转转,终于还给了他。
宁濯双眸骤然红了,站起身子走向她,将她扯到桌前坐下,然后把自己那碗米饭推到她面前,哑声说:“我没碰过的,你饿了就先吃。”
肖公公给宫娥使了个眼色,后者盛了一碗米饭上来,恭恭敬敬地放在宁濯面前,然后领着殿内所有宫人都退下去了。
他们像是一对寻常的夫妻,在黄昏之际,在自己的小家中用膳。
宋娴慈为他夹菜,哄着他多吃两口,可见宁濯当真不管她夹什么、夹多少到他碗里,都认认真真吃了下去,又忍不住心里发苦。
用过膳,两人各自洗漱沐浴过,相拥着坐在榻上。
准确来说,是宁濯紧拥着她。
宋娴慈感受到他的身子有些发颤,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说:“若是难受可以哭出来,我不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