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声不响地离裴哲近了些。
入园时间截止到9点,他们兑换了纸质版的参观券后已经8点50分。踩点进入,还要穿过一条小径,而离闭园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票?”赵以川好奇地捏着那张电车票大小的副券。
裴哲:“电车上,你睡觉的时候。”
赵以川“啊”了声,没说谢谢,笑着问:“裴总,官网订票,你到底会几国语言?”
“有英文界面。”裴哲答。
他今天有求必应,似乎格外好说话,每当这时,赵以川就会忘记自己原本要疏远裴哲,又开始得寸进尺了——
何况他还喝了不少酒,喝过酒的人是最没有分寸的。
人挺多,赵以川始终落后他半步,两人一起往前,裴哲的肩膀偶尔抵着他胸口。
御苑著名的樱花大道在入夜后并没有比阳光鼎盛时分逊色,灯是自下而上的,仿佛从青草泥土间生长出了亮色,于是每一枝沉甸甸的花不时摇曳,像对虚空中婆娑的影子致意。风幽幽地拂过,樱花瓣就落了满身。
他们没有走主道,而是另辟蹊径地钻入一条小路。
灯要暗许多,远离人群,连风声都更清晰。樱花是安静的,因过分盛大竟有了几丝悲伤,河畔,枝条柔弱地承受不住繁花的重量,纷纷垂到了河面,与倒影连成一片。
少了一些光照,樱花反而更亮了,月色成为最好的修饰。
走小路,穿过一地落英,赵以川侧过头和裴哲说话:“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日本人喜欢夜樱了。”
“因为漂亮吗?”
“不止漂亮。”赵以川思考许久,才说,“很脆弱。”
那些风中微微颤抖的花瓣犹如半透明的玻璃,极尽易碎,坠落也眷恋。花期的确短暂,想到再过半个月这里就会被绿意包围,就能感知到文学家们追求的“物哀之美”了。
前方有小桥,正横在漂着樱花雨的河面。
赵以川握住裴哲的手腕,示意他往那边去。
他看来心情真的很好。
裴哲回忆前段日子赵以川因为案子而萎靡不振,越发觉得今晚临时改变主意是一个正确决定。他喜欢见赵以川什么也不想,就放松地走来走去。
尽管曾在一个城市求学多年,但裴哲的确对赵以川印象不深。
如果对方当年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与现在相差甚远,裴哲就更不可能想起两人为数不多的交集,圣诞夜里,那个给他展示“暗淡蓝点”的青年在他心里留下一块浅色亮片,可经年时间冲刷,光彩不再以后,他更愿意把面前的赵以川当做真实。
现在朝夕相处的人在很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是浪漫的事。
很遗憾裴哲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他试着反握住赵以川的手掌,掌纹也贴在了一起,裴哲的小拇指微微蜷缩起来,于是就不经意挤进赵以川的掌心里。
“嗯?”赵以川感知到,尾音颇为奇怪地上扬。
裴哲不动声色:“人太多了。”
临近小桥,无意中看中的地方竟好像还是个很网红的机位。不少人正在上面摆造型,还有穿和服的少女专程带小板凳,就为了拍出来效果更好些。
白光,粉樱,流光似的河水,如梦如幻,连再现实的人也禁不住沉浸在虚拟中。
“你想不想跟樱花拍张照?”裴哲问。
赵以川明显诧异:“嗯?”
没有带相机,用手机又好像太敷衍,裴哲仍把赵以川牵得很紧不让他走,全没意识到他们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手掌相贴,对现在的关系而言有点太亲密。
环顾四周,裴哲发现桥边的街灯下有一对情侣在摆摊,面前放着小黑板和一张桌子,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拍立得的英文。
裴哲后来想他当时真不知哪来的执着,甚至忽略了赵以川同不同意。
走过去,问情侣中的女生是不是可以帮忙拍一张拍立得相片。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裴哲又问价格,女生指着面前好几种拍立得相机,表示他先选一款。
“你喜欢哪种?”裴哲问赵以川,已经默认他接受了这个方案,“富士,宝丽来?”
不等赵以川开口——好像他笃定一旦给赵以川说话的机会就会被拒绝——裴哲又看向情侣的收藏,思考片刻,自己选定了一台。
宝丽来sx-70。
造型复古,可折叠,是经典中的经典。
“就这台吧。”裴哲说,听完报价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日元递给他们,“我们拍两张。”
拍照由情侣中的男生掌镜,女生则很有经验地指挥他们站在桥边而非桥中间的位置。赵以川像个提线木偶,站定,然后裴哲靠在了他身边。
黑洞洞的镜头像一只执拗的眼睛。
而预想中的闪光没有来,男生自相机后抬起头苦恼地皱起眉,很不满意。
他跟那女生大声喊了一句话,女生心领神会,重又在裴哲和赵以川面前站定,用略带口音的英语问:“朋友?情侣?”
“he’s my husband。”裴哲说。
女生“啊”了一声,眼睛弯了弯,接着举起手臂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做。
脑袋碰脑袋,头发抵在一起,指尖微微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