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矮案上全是珍馐佳酿,温鸾仔细瞧了瞧,轻声道:“都快到冬月了,居然还能有西瓜、葡萄等夏季的瓜果,这要花多少银子才能买到。”
“有钱也买不到。”高晟冷冷笑道,“这是在暖房里种的,一年下来统共就得那么一点,专供上用。皇上嫌费钱,早停了这项供奉,没想到让叶家悄悄吞了。”
对面的笑声更大了。
温鸾盯着太上皇,不由一阵感慨。
当初高晟的父亲揭发侵占军田,如果太上皇能够重视,就不会有越来越多的军屯逃卒,或许榆林就不会发生叛乱,瓦剌就没有南侵的可趁之机。
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高晟还是那个腼腆的体弱书生,按部就班地读书科举,说不定现在已是金榜题名,意气风发的跨马游街。
姐夫的老师不会死,姐夫的一家也不会受到牵连,姐姐现在做着冯家少夫人,和姐夫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她悄悄覷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那他们,大概永远不会有交集了。
“走吧。”她转过身,蹑手蹑脚向外走去。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离开这座宅院时,已是后半晌了,高晟拉着她的手,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向西走着,穿过两条街,远远便听到令人心悸的轰鸣声。
“这是什么声音?”温鸾好奇问道。
“黄河。”不知为何,高晟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黯然,虽然转瞬即逝,到底让温鸾看到了。
她的心登时揪得紧紧的,“为什么来这里?不回家吗?”
高晟下巴冲前面的客栈一抬,“今晚住这里,明早你坐船离开。”
温鸾脚下一绊,她想问那你呢,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高晟扶住她的胳膊,“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夕阳透过窗棂洒进屋子,映着满室亮堂堂的,温鸾看着面前摆着几罐黄乎乎黑漆漆的药膏,皱着眉头问:“一定要这样?”
“要的!”高晟挽起袖子,挖了一大坨药膏子,毫不客气往她脸上一糊,“别嫌丑,保命要紧,这是老刘头独家秘方,水都洗不掉,必须要用特殊的药水才能去干净。”
高晟支着脑袋看她一会儿,“牙也要涂黄,口若檀香,吹气如兰,可不像乡下劳作的农妇。张嘴。”
也不知他往嘴里喷了什么东西,熏得温鸾一阵作呕,不由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这一眼不要紧,差点把自己丑哭了。
“我如果真长得这样就好了,你绝不会多注意我一眼。”温鸾闷闷道,“倒省去许多事,谁也能落得个清净。”
高晟哈哈大笑,突然把她抱进怀里,没命地亲下来。
那样的用力,那样的绵长,就好像要把余生所有的亲吻,都在此刻用尽。
许久,他才松开了手。
温鸾趴在他怀里不住喘气,脸上烫得厉害。
高晟捧起她的脸,笑道:“光抹脸还不行,耳朵都红透了,脸上一点颜色没变。做戏做全套,身上每一处,都要抹上。”
说着,手就往她衣服里头伸。
“我自己来。”
“你自己可来不了,好多地方你都够不着!”
“……啊,混蛋……”温鸾低低骂了声,随他去了。
日影一点一点西斜,地上两人的影子也逐渐拉长了,变成一个,又慢慢融入到黑暗当中。
身边一空,温鸾手里多了一个小瓷瓶。
“洗澡的时候倒进浴桶里,泡一刻钟就能融掉药膏。明早你坐最早的一班船离开,往东五十里,有个叫大岗的小村子,村西头住着一对夫妻。他们原是我家的老仆,李叔李婶,你在那里等我三天,三天后等不到我,你就去京城。”
黑暗中传来高晟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似乎在说明天早上吃什么之类的小事。
温鸾手里又多了一样东西,摸起来像个戒指。
“京城双幌子元通当铺,我存了东西,你替我取出来。”
“取出来……然后呢?”
“没有然后。” 高晟轻轻笑了声,“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温鸾不搭理他。
“我走了。”幽幽一声叹气,似是因为等不到她的回答,而落寞万分。
“高晟。”温鸾忍不住叫他。
“嗯?”
他还没走!温鸾急忙向着声音的方向抓去。
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高晟?”
黑暗寂静,没有人回应她。
“高晟……”温鸾慢慢收回了手,“如果你死了,我绝对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