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43节(2 / 2)

    凌霜顿时就生气了。

    “我早让你去跟我们住,非不去,龙家那一大堆子人,有什么好相处的?”她嫌弃道。

    蔡婳只是温和笑笑,并不辩解,而是看向凌霜牵着的乌云骓:“好漂亮的马。”

    “还是你有眼光,”凌霜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漂亮吧,这叫乌云骓,通体墨黑的就叫乌骓,一字之差,但马的习性,脚程,耐力都有很大的区别。

    秦翊也是懂马的,当时官家赏赐,他一眼就挑中了这匹最好的,赵景的火炭头都是后挑的。”

    蔡婳欲言又止,凌霜连忙阻止她。

    “打住,秦翊没有那意思,我也没有,我跟他就是朋友关系。

    乌云骓是我昨天着急找卿云时,跑去找他借的,他自己骑了另外一匹,叫白义,也是名马,下次我牵过来给你看看。”

    蔡婳其实本身对马不怎么感兴趣,她也没怎么见过马,小时候跟父亲在任上,是文官衙门,后来家境败落,更没机会像荀文绮她们一样到处骑马了。

    但这匹乌云骓也真有意思,大眼睛,长睫毛,跟人似的,尤其那眼神,湿漉漉的,温柔极了,倒像是个人一样。

    这样高大强壮又温和的生物,真让人一见就觉得亲近。

    “你别光看,摸摸它嘛,马很干净的。”

    凌霜鼓励她,蔡婳迟疑地伸出手,乌云骓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把头贴了上来,皮毛柔软,又温热,蔡婳吓了一跳,惊喜地笑了起来,看一眼凌霜,凌霜也对着她笑。

    蔡婳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难免有孩子气的一面。

    “怎么样,有趣吧。”凌霜看着她和乌云骓玩,感慨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马,善良的人都喜欢马,坏人就不一定了。

    你还不知道吧,昨天黄金奴之所以受惊,是因为柳子婵在它马鞍下面放了几颗铜纽扣,你想想,纽扣的爪子多锋利,卿云骑了一路,那马背上肯定是几个血洞,我还没去看呢。想想真可怜……”

    她牵着马,和蔡婳一路走,一面把卿云和柳家母女的事都跟蔡婳说了,蔡婳虽然聪明,但也是闺阁小姐,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危险诡谲的事情,还带着杀人灭口。听得也入了神,感慨道:“斗成这样,真是何必呢。”

    “是啊,想想真没意思,内宅斗得你死我活的,就为了个男人的宠爱?”凌霜也道。

    但蔡婳说的显然不是内宅斗得没必要,而是说柳夫人和娄二奶奶斗得没必要,明明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卿云的性情,熟悉她的人都了解,是一诺千金的,看她在小山亭始终不答应柳子婵不告诉别人就知道,她做不到的事,她不会说的。

    但柳夫人在内宅斗惯了的人,哪里敢让把柄留在别人手里呢,自然是想着杀人灭口了。

    就算如今没害成卿云,估计也不会反省,只会觉得是自己技不如人,暗暗积蓄力量,等改日卷土重来。

    所以蔡婳听了就叹息道:“她们也不是为了男人的宠爱,是为了背后代表的东西,家产,待遇,地位和尊严,男人们在朝堂上汲汲营营,不也是为了这个吗?只是女人们的战场被困在内宅罢了。”

    凌霜听了,便不说话,过了一阵又道:“我总觉得柳子婵那么想私奔,跟她家的状况也有关系。

    她母亲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但又对她并不好,她应该是想逃离那个家,所以饥不择食,董凤举就是利用了她这一点……”

    蔡婳听出了她的犹疑。

    “你是觉得卿云不该告诉柳夫人柳子婵想私奔的事?”

    凌霜向来信奉自由,柳子婵私奔的决定虽然傻,也算是一种为自己追求自由的举动。

    “那倒也不是,我光听就知道那个董凤举不是什么好东西,柳子婵真私奔出去,也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蔡婳听了,微笑点头。

    “是了,她留在柳家,至少衣食无忧,嫡出的小姐,再嫁错,错不到哪去,她母亲虽然给她压力,但也会为她的终身考虑,以后也有嫁妆傍身。

    但跟了董凤举私奔出去,那真是拦腰斩断,一无所有了。

    一旦滑落,就是跌入无尽的深渊,卿云说沦落妓寮,真不是吓人的。

    不然董凤举这样拐骗良家妇女的行为,为什么论律当流放呢,就是因为这样被骗被毁掉一生的良家女子太多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卿云的行为,于公于私,都是救人性命的事。”

    “但能不能有第三条路呢。”凌霜皱着眉头道。

    “有啊,做尼姑。”蔡婳笑道。

    凌霜被气笑了。

    她烦躁地折下路边的树枝,在空中抽打着,乌云骓感觉到她的情绪,用脑袋蹭着她的手,安慰她。

    “我就是不忿,凭什么女子的出路除了嫁个好人就是做尼姑,就算抛头露面做生意,也得嫁了人才行。

    凭什么男人就有那么多条路,家里不行,自己可以读书做事,闯出一番事业,要是柳子婵也能闯出一番事业,她也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承诺带她走就神魂颠倒。”她向来一提到这些就异常执着:“我也知道你上次说的道理,世上还有人在挨饿受冻,我们衣食无忧,已经很好了,但同样衣食无忧,男子就是多许多条路,同样挨饿受冻,男子能做工,女子就只能出卖身体,抛头露面也四处被人觊觎。

    同样家境的兄妹,都有这样的差别,我就是觉得不公平……”

    “是不公平,但怎么办呢?”蔡婳轻声细语反问她:“你是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赔上一生,去跟这种不公平较劲呢?”

    她能和凌霜做朋友也是有原因的,哪怕是娴月,姐妹间也有许多差异。只有她的话,能说得凌霜心服口服。

    所以蔡婳认真劝道:“你我都是看庄子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世道运转,自有它的规律?

    以前女子不能经商,后来江南贸易鼎盛,靠男子已经不够了,渐渐也有你母亲那样顶门立户经商的大小姐了,世道总是在渐渐变好,但它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时机到了,不用你说,世道也会改变。

    时机没到,你赔上自己的一生,去撞这面石壁,也不过是鸡蛋碰石头罢了。

    所以我们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自己过得好一点罢了,在这点上,我倒是赞同你家娴月的。”

    凌霜被她说得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下,忽然想起娴月准备的礼物,连忙从怀里掏出来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