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57节(2 / 2)

    吃过午饭,又和惠娘一起做针线,惠娘是张敬程认证过的“荆钗布裙”的女孩子,老实得很,眉梢眼角的故事,一点都看不出来,还在那琢磨绒花怎么做呢。

    桃染到底没经过事,心思浅,纵有聪明,也是小女孩式的聪明,遇到事还是藏不住。忍了又忍,忍了一个下午,到底没忍住。

    眼看快到黄昏了,惠娘说“做绒花还是轻松,有许多回旋的余地,不像缂丝那些,开头错,就样样错,可费神了,听说缂丝的织女一天下来,连饭都没力气吃呢。”

    “是呀。”桃染就顺势劝道:“可见世上很多事,开头是很重要的,否则就算七窍玲珑心,也就不回来的。

    就像做人也是一样,端端正正才能从一而终,要是开头错了,以后只能错到底了。”

    娴月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

    她那样聪明,当然知道桃染说的不是缂丝,是张敬程和贺云章的区别,人人都知道张敬程好,小张大人这样的端方君子,一辈子都像写好的,端端正正,总不会坏到哪去。

    而贺云章是浓雾中的狼,人人都怕他,惋惜他容貌,惋惜他才华,惋惜他年纪轻轻成了人人敬畏的鹰犬,传颂他的故事,却不敢亲近。

    娴月偏要试一试。

    不像凌霜彻底否决这一切,也不像卿云,端端正正做最好的女孩子,她始终行走在两者的边缘,张敬程看见她,却没真看见,他眼中的娴月,也是谜一样的女孩子,尽管为她神魂颠倒,却始终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糊里糊涂被教训了一顿,糊里糊涂学会和她相处。

    他不知道她一直想找到那块石头。

    下午就这样轻飘飘过去了,晚上娴月要回家,过两天是娄老太君的生日,晚辈没有在外的道理。她照例到天黑才辞行。

    云夫人正给她预备东西,把娴月爱吃的爱玩的都给她带回家去,知道娄家拘束,娄二奶奶一心扑在卿云的婚事上,她在自己家也并不开心。

    见娴月进来,她就笑道:“刚才还跟红燕说呢,要不要把小榴借给你两天。”

    娄家三房虎视眈眈,从来老人做寿这样的日子最容易出事,因为随便一点规矩就能压死人,娄三奶奶又是当家人,随便使个坏就够折腾人的,别的不说,就是让所有晚辈卯时过去娄老太君那拜寿,说是伺候一天,其实就是让她们在外间站着,再把炭火撤了,娴月就得吃个大苦头。

    云夫人借小榴给她,也是给她预备个借口的意思,实在遇到为难的时候,指着云夫人的名义,小榴开口,只说句帮云夫人忙个什么,很多事就能抽身避开了。

    就算娄三奶奶坚持,娄老太君也会卖云夫人一个面子。

    娴月却拒绝了,道:“那也不用,我应付得了,就算应付不了,小榴在那也没什么用,还要被人说咱们轻狂呢。”

    体谅是相互的,云夫人担心她回家受委屈,她也担心云夫人的名声。

    今年已经是多事之秋,别人老祖宗的大寿,派个丫鬟去别人家,支使别人家的晚辈,说到哪里,对云夫人的名声都是损伤。

    娄二奶奶在家里发脾气,说要她做云夫人的女儿好了,其实母女间不是就该这样吗?

    互相体贴,互相保护,她倒是想做家里的女儿,娄二奶奶哪有机会让她说一句“咱们”。

    云夫人也知道她近来心情不好,看着红燕把东西都安排好了,临走又拉着她,摸了摸她的脸,笑道:“自己保重些,只要安安稳稳往前走,什么没有呢。”

    “知道了。”娴月也听话道。

    云夫人亲自送她到二门口,穿过庭院,一夜大雨,海棠花已经落完了,娴月站在树下看了看,没说什么。

    “听说贺大人抄家受了点伤,官家关心得很,召他进宫养伤呢,今天不知道怎么出来的,估计又进宫了吧。”

    云夫人没头没尾来了这一句,桃染立刻竖起耳朵,后面的红燕听了只是忍笑。

    云夫人送到门口,看着娴月上了马车,教道:“别走鹤荣街,听说最近御河涨水,把路都泡坏了,鹤荣街很多地方都塌了砖,路烂得很,正准备修路呢。”

    车夫肯定知道哪里好走,不会走路烂了的地方,她嘱咐这一句,是怕娴月吩咐车夫走鹤荣街。

    安远侯府和娄家都在城东,只是一个靠北,一个靠南,而另一个贺家,也在北边,离安远侯府不远。他们家前面的那条路,就叫鹤荣街。

    桃染见云夫人想的这样周到,不由得放下心来。

    在她看来,小姐不过一时糊涂,也是张敬程不争气,多久了,还没悟透小姐要的是什么,不然哪会有贺云章的事。

    但今晚回去,做寿要几天,又有三小姐在旁边商量着,小姐肯定不会再犯糊涂了。

    她这如意算盘刚刚打响,马车也才刚离开安远侯府门口,就听见娴月道:“桃染,告诉小九,让车夫走鹤荣街。”

    娴月管家厉害得很,从奶妈到丫鬟,服服帖帖,小九是桃染的哥哥,是给娴月赶车的小厮,自然也听话,桃染在中间,也只能传话,眼看着马车走了鹤荣街,马车内没有点灯,只有外面悬着的灯笼,从车窗的间隙中透出来一丝光,照在娴月脸上。

    她面容漂亮得像玉雕的美人相,但抿着唇,显然是动了真怒了。

    混蛋贺云章,见了画还不说话,装聋作哑,她偏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马车走入鹤荣街,果然开始颠簸,桃染提心吊胆,偷眼看娴月的表情,见她在黑暗中抿着唇,一双眼睛里带着怒意,显然是劝也没用,只能自己扶住了扶手,一边注意着她。

    这里的路果然不平,因为离御河近,春日潮汛,把土给泡松软了,路上原本铺的石砖就有些陷下去了。

    成了一个个坑,马车颠簸起来,桃染都有点坐不稳,娴月自然也被颠得身体晃动起来,但她越生气,越把帐都记在了贺云章头上。

    不知走到哪里,马车猛地颠簸一下,娴月都被颠得身体往前一偏,还好桃染早注意了,连忙扶住了她。

    娴月虽然身体不好,但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大苦头。

    这一颠也吓了她一跳,只听得车厢底下都发出声音,只怕是什么车轴之类的折断了,车夫也连忙发出“吁”声,稳住受惊的马,小九更是跳下车辕去,查看地上的状况。

    “什么事?”娴月虽然脸色苍白,仍然问道。

    桃染连忙代问,虽然小九是她哥哥,又是娴月奶妈的儿子,但哪有小姐问小厮的道理,都是丫鬟传话。她连忙挑起帘子一角,探出脸问道:“哥,怎么了?”

    小九正挑着灯笼查看车厢底部,听到这话,抬起头道:“还好,主轴没断,可能轮子裂了口子。就是地上全是水,又有泥,只怕轮子陷进去了。”

    桃染的心顿时一沉,出门在外,马车陷了可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