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67节(2 / 2)

    但娴月偏要惹他。

    “什么公事要跑到驿站,披星戴月的,抄家吗?”

    贺云章顿时笑了。

    娴月也许是故意气他,所以往最坏的地方想。但那最坏的地方,恰恰就是探花郎的本行。

    “是啊。”他平静告诉娴月:“是前年裴元逆案,我去抄家。”

    娴月顿时不说话了,气氛像是一瞬间冷了下来,裴元逆案,是裴尚书和元侍郎的案子,跑到洛阳的庄子上躲着,仍然被捕雀处逮了回来,全家百余口人,都押解归京。

    娄三奶奶都提过,说那场大案真是惨烈,处死的、流放的、发卖的,整个裴家直接从京中被抹去了。

    而贺云章就是抄了裴家的人。

    再多的诗情画意,也无法冲淡这份血色,怪不得京中人人怕他,连桃染此刻也一言不敢发。

    娴月不由得又有点生气,论怕她是不怕的,贺云章喜欢她,她知道,但既然喜欢,为什么又要提起抄家的事,就算是她失言,他不能模糊带过吗?

    这样的如丝春雨,朦胧远山,偏要提他抄家的事,生怕谁不知道他贺阎王的好名声似的。

    “累了。”

    她一生气语气就特别硬,也不和他说话了,只叫桃染:“去,叫小九过来,这破雨有什么好看的,回家了。”

    贺云章无奈笑了。

    看起来像是多老实一样,像自己在飞扬跋扈欺负他,其实娴月心里清楚,他就是故意提起来的。因为这个,所以才更加生气。

    他知道桐花多半开不到最后,这一场关于诗与画的对话,许多年后,也会沦为无关紧要的一段回忆,张敬程已经派人提亲,赵修也势在必得,娴月会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在任性了。他偏还要提起抄家的事。

    娴月一说要走,桃染立刻来了精神,小九也本来就等在附近的,桃染一叫,他连忙过来了,听说要走,又招呼车夫赶车,连喝酒的小厮也叫来了。

    贺云章并没有挽留,娴月也知道他不会挽留,贺家的嗣子,御前的宠臣,挽留什么呢,迟早有一个赐婚在,多半是高门贵女,有文郡主的先例在,真娶个郡主也有可能。

    花信宴他甚至都从来不去,说什么桐花年年开,只怕不到两年,他就有妻有子,权势滔天了。

    什么桐花,什么幺凤,什么年年开,都是废话。

    娴月憋着气,催促小九,见他们慢了点,顿时不悦道:“怎么套个车也这么慢,还回不回去了。”

    小九哪里敢说话,只唯唯诺诺道:“马上好了,桃染,你陪小姐说说话。”

    贺云章只是一言不发,娴月手指敲打着手炉,恨不能把手炉从车窗里扔出去,砸他一下。让他气定神闲,稳坐钓鱼台。

    “小姐一定要回去吗?”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回去,留下讨嫌不成?”娴月最会说怪话:“大人公事这样繁忙,我怕耽误大人去抄家,晚了犯人可就都跑光了。”

    贺云章也只能无奈地笑。

    娴月不好好说话,他也只能叫桃染。

    “对了,桃染姑娘,记得提醒小姐,寿礼里有一份,是单独给二房的。”

    什么寿礼?

    娴月一头雾水,但又不肯露怯,只看桃染一眼,桃染也只能老实答道:“知道了。”

    说话间小九已经看着车夫把马套好了,娴月顿时就要走,见贺云章还不挽留,更加生气,道:“快赶车,别赖在这里了,咱们这样的贫民丫头,怎么配在东渡头观风赏月的,快腾出地方来,让荀郡主来陪贺大人说话,是正经。”

    怎么又拉扯上荀文绮了。

    饶是探花郎才智过人,也想不通这里面的弯弯绕,只能认输道:“既然小姐回去,我也回去了,今天其实没有公事了,只明天要进宫去赏花。”

    他以为娴月还在为公事生气。

    “关我什么事。”娴月道:“贺大人从来不去什么花信宴的,横竖迟早有官家赐婚,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咱们还是快走吧。”

    她催得起劲,没想到小九真这样笨,说套车就套车,催快走就快走,娴月话音未落,马车就跑了起来,一下子就跑出老远,娴月也不好发脾气,从车窗户偷偷看了一眼,见贺云章还呆呆站在雨里,又有点后悔。

    花信宴如同催命,一宴跟着一宴,眼看就要结束。

    好不容易偷得半天闲暇时光,却说了几句,就成了这样,明明天色也不晚,雨也不大,他最后那句话,是不是也在遗憾这次一面就这样匆匆结束了呢。

    谁让他要聊抄家来着。

    娴月平时最嫌弃女孩子为了一点若有似无的情意患得患失的,花信宴上见得太多了,就连黄玉琴也不能免俗,整天在那琢磨对方有没有看上自己,太没出息。

    她自然也不会多做纠结,只是直接回了家,一进家门,别的事不干,先叫桃染。

    “去,跟黄娘子一起,去找三奶奶问,这次寿礼,贺云章送了没有,是不是有一份是给二房的。

    别私下问,选在老太君在的时候问,当着老太君,她要瞒也不好瞒。”

    其实确实是回来得太早了,连黄昏都没到,她坐在窗边生了一会气,瞥见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早知道就不这样随意了,本来是因为要回绝赵修去的,所以故意没有盛妆,其实就算要显得随意,梳个慵妆髻也是好的,京中的慵妆髻是不能参加正式宴会的,但如果跟唐时的倭坠髻一样反绾髻心,配上珍珠流苏,闲散惬意,正适合这样的春雨天。

    谁能想到呢,自己会忽然想去看雨。

    偏偏每次都撞到不好看的时候,真是讨嫌的家伙。

    元宵节的珍珠,桃花宴的桃花妆,云鬓花颜,全是白弄了,就连小幺凤簪子,他也是从别人那看到的。

    大概冥冥之中就有这样的天意,要让他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