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令瞻捏着信纸,颇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心中叹气道:枉他临行前一番叮嘱,叫她在永京不要惹事,就好?比叫黄鼠狼不要偷鸡,叫猫不要上?树。
思忖过后,祁令瞻唤传令兵来:“去请杜挥塵将军和杜思逐校尉到我?帐中议事。”
十二月初,永京落新雪,漫天如扯絮,堆在宫道上?、飞甍间?,要将满目红尘都盖作一片清净的银白。
照微想起去年此时,她正与窈宁姐姐说话,如今她独自站在坤明宫回廊里,却再没有人与她轻声细语、把?盏斟茶。
她闭上?眼,合掌向故人默默祈求道:山重水复处,柳暗花明时。
是夜,临华宫中传来动静,姚贵妃胎动,已?有临盆的迹象。多日未出门的照微整衣前往,顺路请上?了正在福宁宫里与肃王夜弈的长宁帝。
天气冷得滴水成冰,产房里端出的热水泼进雪里,很快冻成冰坨。
长宁帝等在庭中,冷得呵气跺脚,转身要走,照微却拦住他,“妇人分娩是渡生死关,陛下不想陪着贵妃,等着接小皇子吗?”
长宁帝大为不解:“这孩子的来历你?也清楚,朕不杀他已?是开恩,还指望朕做慈父?”
照微笑了,揽住他的手臂:“陛下觉得冷,咱们?去屋里等。”
守在房外的女官神色一变,跪地阻拦道:“陛下!产房污秽重,不是圣尊应蹈之地。”
照微冷笑:“你?是说,皇子皆诞于污秽?”
“奴婢不敢……”
“滚开。”
她要往里闯,长宁帝蹙眉嵌住她:“你?今日是利用朕来为难姚贵妃来了?”
正此时,内侍匆匆来报,说是福宁宫后的紫宸殿起火。那里离临华宫距离不过百丈远,长宁帝闻言脸色微变,正要避出临华宫,照微反而态度更坚决,不肯让长宁帝走。
“雪天怎会?生天火?是有人要狗急跳墙!陛下就算不计较肃王秽乱皇嗣之罪,难道也不好?奇姚清韵在宫里有多少?人,以至于能?掩人耳目与外王私通吗?”
照微攥着长宁帝的手,一双黑目紧紧盯着他,泛起的恨意如有实质:“陛下可还记得唤雪,可还记得东华门那宁死不肯指认姚氏的侍卫,他们?逼死了我?姐姐!难道陛下不好?奇,她在宫里还有多少?忠心耿耿的奴才?”
长宁帝闻言,迈出去的脚步缓缓收回来,脑海中浮现出窈宁绝望自尽时的场景。
至少?在姚氏与照微之间?,他更相信照微。
他沉声问道:“你?觉得,朕该怎么做?”
“引蛇出洞。”照微指着产房的方向,稳住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陛下不过在此站了片刻,外面就有人敢放火,姚氏想要生儿子,产房中必有猫腻,只要陛下走进那扇门,姚氏所有的爪牙都会?跳出来掩护她……引蛇出洞,然后一网打尽。”
她的话不无道理。长宁帝深吸了一口气,抬腿往产房的方向走。
照微跟在他身侧,没有人注意到,她掩在袖中的手指正难以抑制地颤抖。
兵行险路,她在害怕,也隐隐兴奋。
产房门口,内侍跪了一地,隔着几?层宫室,已?隐约能?听见屋内妇人生产时声嘶力竭的痛呼。
长宁帝的手落在门上?,只要他用力一推,产房里的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他对真相兴趣乏乏,但他希望能?借此拔除姚氏的爪牙,先除姚清韵,再熬死姚鹤守,届时他就能?大权独揽,不必再依附任何人,包括祁家。
思及此,他转头?看?了照微一眼。
白雪落在她身上?,如榴花灼灼,如红梅傲雪。
朝他一笑:“请吧,陛下。”
长宁帝手下一用力,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正此时,变故突生,那如雕塑一般盘坐在雪地里念送子经的和尚突然一跃而起,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朝长宁帝刺来。
照微与和尚对视一眼,飞快闪身挡在长宁帝面前,匕首擦伤她半边肩膀,又直直刺入长宁帝心口。
一切发生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长宁帝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心口疼得厉害,一低头?,见鲜血已?洇透了龙袍,正沿着匕首,滴答滴答落入雪地里。
照微倒在他身上?,正将那匕首又插进一寸,堪堪穿胸而过。
在一切感觉消逝前、一切声音模糊前,他隐约听见照微忍痛抽气的声音。
听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可为夫,可为友,独不能?为君……你?留在世间?多余,不如亲自去陪姐姐。”
第23章
临华宫中乱作一团。
禁卫被就近调去紫宸殿救火, 赶来不?及,竟叫那和尚逃了,他对皇宫十分熟悉, 如鱼龙入海,眨眼消失在白雪茫茫的宫苑里。
殿前司指挥使冯士闻闻讯赶到时,只见宫人们七零八落地伏地哀哭, 明熹皇后祁照微揽着?长宁帝的尸体,不?顾自己肩上的伤,悲愤欲绝地俯身痛哭。
“太医何在!禁军何在!”
眼泪在她长睫间凝成冰, 凄森哀艳,令人见之一震。她颤颤扬起满是鲜血的手,朝冯士闻嘶喊:“戒严临华宫!将宫外进?来的贼人都抓住, 还有紫宸殿纵火者!快去!”
冯士闻领命即走, 杨叙时等太医赶来时, 长宁帝的脸上已覆了一层霜,浑身不?剩一丝热气。
几个太医将长宁帝的尸体抬开,杨叙时上前为照微包扎伤口,见她肩膀处血流不?止, 皮肉翻白, 隐约见骨,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伤得很险,若处理不?当, 轻则废一条胳膊,重?则危及性命。还请娘娘节哀, 暂移室内处理伤口。”
照微扶着?他起身,浑身冷得麻木, 唯有肩膀处火烧似的疼。
杨叙时要带她回坤明宫,照微却朝偏殿一指,说:“本宫就?在这儿守着?,看谁敢……”
剩下的话咽在喊疼的声?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