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拾起铜匙盖灭灯盏,如水的月光从支摘窗流泻进来,照见他摘去手衣后骨节分明如玉塑的手,以?及那幽深的眼神?里盈满的温柔靡艳。
他隔案向她伸出手,照微的心跳难以?自抑地加快,绕过茶案走向他。
倏然拦腰凌空,照微紧紧攀着他的肩膀:“小?心手……”
他低声在她耳边道:“那你体谅我一些。”
所谓体谅,就是无论他怎么使坏都不敢拼力推拒,仿佛被一条巨蟒缠住,她的呼吸越紧,就箍得越深,汗lin淋/湿ni腻,热络的呼吸洒在耳畔,美其名?曰手伤有碍,只能这?样抱着她,将?她整个压在怀中。
半梦半醒间,一只手又搭了过来,他似乎并?无睡意,低低在她耳边道:“政事堂那边我下午已做好安排,今晚来寻你,本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西州转转……”
听了这?话?,照微瞬间清醒,猛然转身过去瞪他:“你为何不早说!”
祁令瞻含笑垂目,“我看你当?时急着找江逾白,哪敢用这?等琐事耽搁你。”
“永京的醋就是被你喝涨价的!醋死你得了!”照微气急败坏地张嘴咬在他肩上。
咬了两个牙印犹不解恨,翻身将?他当?马骑,这?一番闹过了子?时,真是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祁令瞻身心舒坦,体贴地安慰她:“我故意不说,也?是想叫你有成就感。你看,凡你有什么要求,无论用多么拙劣的手段都能摆平我,你心里不高兴么?”
这?话?却令照微在心中自省,怀疑她待祁令瞻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太不端正。
看见她眼中犹疑的神?色,祁令瞻轻轻掰过她的脸,“别乱想,我不是在怪你。”
照微低低道:“我一向不重?视男女大防,凡事只可着自己心意来,我知道这?是我的错处,但是哥哥,我对?旁人绝没?有别的心思,我自小?到大,只喜欢你一个。”
祁令瞻神?色柔和地“嗯”了一声。
她抬眼觑祁令瞻:“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多情?”
祁令瞻反问她:“若我说会?,你改得了吗?”
照微想了想,倘叫她与男子?保持距离,视朝时与诸位大臣之间陈隔屏风,后殿召见臣子?不做亲切以?表礼贤的举动,宫中不用太监,将?江逾白等人打发去前?殿,那她还真是……很难做到。
她瘪着嘴,一脸为难地看着祁令瞻,祁令瞻早知是这?个结果,含笑道:“做不到就算了,你自幼是这?个性子?,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说不定你改了我反倒不适应,觉得是令你受了委屈,所以?才?与我客气疏远。”
做了她将?近二十年的兄长,帮助她、训诫她,替她顶罪,应承她一切或有理或无理的要求,早已成为他下意识的选择,如吃饭喝水,不假思索,习以?为常。
两人的身份几经变化,今年她二十四岁,掌政六年,人前?已能端然从容施下恩威,然而在他面前?,仍旧只会?有恃无恐地纠缠央求,这?是待他的信任,是她给的独一无二。
何况,他包容她不拘俗节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在包容他狭隘的占有欲望。
“不必自寻烦恼,我就算生你的气,也?不会?冷落你,哄我的法子?你多得是,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的掌心里有淡淡的药香,轻轻覆在她眼睛上。
“睡吧,等明早起床,咱们再安排西巡的事。”
照微还有几句话?想问,但他的声音仿佛有令人心安的魔力,方才?还心思重?重?的照微闭上眼,竟然在几个呼吸间就坠入了安稳的梦境中,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带。
相偎一梦到西州。
第107章
照微以西巡的名义前往西州, 丞相随行,仪队浩荡,此事令本就焦头烂额的完颜准十分恼火, 连写了三封信质问祁令瞻意在?何为。
祁令瞻回信道:“西州乃大周国土,吾国太后生长于此,西巡以抚育子民, 合乎国理人情,何必向贵国交代。足下不致问候,反以无礼相衅, 欲毁约开战否?”
他料定完颜准没有开战的魄力,事实也确实如此,完颜准的幕僚们本就是一群儒雅文士, 此时皆以大局观相劝, 让完颜准忍一时之气, 先平内乱。
幕僚说道:“大周此举,或是试探可汗是否还健在?,或是想要浑水摸鱼。若与之战,则国内空虚, 令乌图等逆贼有机可乘。不若暂且安抚之, 等殿下擒拿乌图,收拢部族,再公开可汗崩逝的消息,趁众臣悲愤, 再南下平大周。”
完颜准思忖一番后问道:“据消息,乌图已率逆党向南逃逸, 倘若与大周勾结里应外合,蚕吞我金国子民, 该怎么办?”
不怪完颜准有这样的担忧,二十年前平康盟约中以姚鹤守为“不可辄易之大臣”,正是抱着同样的打算。
幕僚想?了想?,应答道:“乌图宣扬忠于老可汗,才骗得部众追随他,倘他与大周勾结,正可失去人心。”
完颜准不咸不淡地喃喃道:“是么。”
他的这几个幕僚,整日只?会坐在?他面前分析道理,却从来拿不出果?断的决策,一方面是他们天性?怀柔,一方面是害怕承担责任。
完颜准虽能看得出他们的缺陷,可惜他自己也是同样的人,面对天弥可汗去世、外有强兵压境的情形,竟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焦虑地等待事情的转机。
眼?见?着到?了武炎六年的十月底,北地飘雪,朔风寒凛。
苍茫的雪地上留下一片马蹄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寒风冻僵了杜飞霜的脸,但她不敢停歇,扬了扬手中绛色的小旗,让校尉们催促押运粮草的木车加快速度。
几个校尉驭马掉头查看情况,折返后对杜飞霜说道:“卫使大人,咱们已经冒雪跑了一天一夜,有几个姑娘脸色青白,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杜飞霜敛眉说道:“这会儿雪大,没有蛮子在?外面游荡,且新雪能覆盖踪迹,通过天白关最合适的时机,若是等雪停了再走,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将会暴露咱们的行踪。”
但她也并非全然冷血,呵气搓了搓冻僵的手,扬鞭往前方雾蒙蒙的天际线一指:“前方六十里是白狼山,派两人先去探路,叫大家?再坚持一会儿,在?马上吃两口干粮,今夜咱们到?白狼山里避一避风雪。”
“是。”校尉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众人,听说前方将暮可以休憩,大家?铆足了劲又疾驰两个时辰,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入白狼山,寻了避风的山谷,凿冰取水,饮马休息。
杜飞霜和?精骑卫中擅长观察地势者在?山谷附近走了一圈,见?谷中雾气弥漫,从远处也辨不清是雾还是烟,才敢下令让众人埋锅造饭,并派出一支十人小队回头去清理来时的踪迹。
借着尚未湮灭的天光,杜飞霜低头研究手里的行军地图。
她与谢愈分开进入北金境内,约定?在?花虞城外豪阳山下汇合,这副地图就是分别前谢愈赠与她的。平康之盟后他在?北金流窜过一段时间,绘制了详细的山川地形图,如今他根据精骑卫的行军速度、粮草辎重为杜飞霜设计好?这条行军的路线,帮助她们顺利到?达了距离首阳山只?有两百里路程的白狼山。
白狼山与豪阳山之间有部落守军驻扎,据探明?至少有五千人,若想?绕开他们走山路,至少要多费十天的脚程,从时间和?粮草余粮来看并不可行。可若是径直从部落取道,必然会发生冲突,不仅会折损人马,且很?有可能暴露她们此行的计划。
杜飞霜抓起一把雪放在?嘴中嚼着,思索接下来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