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 第67节(1 / 2)

刺棠 雾圆 2151 字 6个月前

不算假话,她现今实?在是累极了,乍然寻到同道的滋味太好,她真想甩开?一切,在这沉檀和茉莉香片的味道中沉沉睡去。

    可还不是时候,落薇打起精神,在他面颊上落下一个讨好的吻。

    她尝到了眼泪咸涩的味道?:“今夜三更以?后,我的人会诈袭围场,你下山到宋澜身边去,定能把自己择出来……此外,你说得对,我如今若随着小燕北上,定会遭一路追杀,我暂且不能离开?汴都,你要为我寻一个绝对、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回了一个“好”。

    “拜托你了,”落薇抓着他凌乱的前襟,困倦之意渐重?,“我……”

    说了这一个字,她忽然清醒,又努力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改口道?:“不对,是我们……拜托你了,我们,不能输。”

    他抚摸着她的脸,忽然觉得一瞬间从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了她的近前。

    “我——”

    他张开?嘴,想要说一句什么,可是说什么?是疑问吗,问你真的是这样虽死不悔地爱着一个地狱中的亡灵?是渴求吗,渴求你再三重?复这句动听至极誓言、好让他确信再确信?

    还是迫不及待的欣喜?你知不知道他没有死去,他曾痛苦于你的背叛,而这背叛是一个拙劣的谎言,他曾被你无意地伤害,又无?意地伤害了你,这一笔旧账,已是算不清楚了。

    叶亭宴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这句话。

    或许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而她已经在他的沉默当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手?指紧攥着他的衣摆,喃喃一句“殿下”,眼泪滑过痕迹交叠的侧颊。

    他心尖发颤地想,我是这样想念你。

    ——原来你也是一样吗?

    他掐紧了她的肩膀,正?要开?口,忽地听见一阵疾风声响,抬起头来,却正?巧看到了床头摆着的古旧铜镜。

    铜镜之中映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不是他记忆当中自己的样子。

    他对着那面铜镜怔愣许久,烛火之下端详了一遍又一遍——瘦削的脸颊、含情?的双眼,因?为情|爱沾染了一丝带媚的薄红。那些清朗的眼神、月光一般的温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竟是他的模样?

    在她眼中,他竟是这个模样——那个她所爱的、悬挂在云端的高天?月亮,倏然坠入深不见底的泥潭当中,真的能够一尘不染吗?

    叶亭宴被自己吓到,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房间?,临行之前,他强迫自己脑海空白地为她系好衣物、擦拭去了脸侧的血痕,又将来时身上的黑色披风披在她身上。

    她怕有许久不曾睡过这样好的一觉了,他想。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忘记方才铜镜中的那张脸,沉溺于这样许久未曾有过的宁静。

    连心间时常出现的痛楚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腔的心爱和怜惜之情?。

    有心魔一闪而过,问如果她还是在骗你,如果是她窥破了你的心思,用这样示弱的办法来利用你,该怎么办?

    这想法顷刻之间便泯灭无踪。

    假意被宋澜呵斥的那天?,裴郗一路上为他担惊受怕,连周楚吟都露出了一二分慌乱神色,见是他提前谋划,才放下心来。从那一年刺棠案后,他蒙众人尽心竭力的相助,仍旧不敢交心,生怕这背后会忽然生出另一重的背叛。

    毕竟如今他什么都不再有,甚至不敢确信何时才能报了身上的血海深仇,从前最亲密之人尚有贰心,如今又该如何?

    他倚在门口,听见周楚吟带着一二分悲悯地对裴郗说:“这是你公子的心病,你不要怪他。”

    正?如那日在月下他亲自将佩刀递出去时一样——倘若她那时有杀心,倘若如今还是她的诡计,他挣扎在恨海中苟活至今,又有什么意义?

    叶亭宴掩门离去,浑浑噩噩、跌跌撞撞地穿过庙前的一重?又一重?门。

    一边行走,脑海中的回忆一边倏然后退,快得像上元节花市当中的走马灯一般。

    叶亭宴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集市中听见《假龙吟》,那说书人吟着落薇亲手?写的唱词,反复地叹“莲花去国一千年”“莲花去国一千年”,他从会灵湖上忧郁的荷花长廊上走过,沾了满袖的香气。

    她救了被金天案牵连的邱放之女,设计杀逯恒,在张平竟府门前踟躇良久。

    他带着朱雀,在逯恒的房中搜出一个残缺的“见”字。

    见字如面的见。

    宋枝雨临死之前抓着他的袖子,为向?来与自己不对付的落薇解释了一句“她没有”。

    他站在岫青寺外磅礴的夏雨中,听见她低沉的声音,声音中似乎是快意,又似乎是伤怀:“说起来,还是先帝助我……”

    他亲自捧上的刀掉落在二人之间,在静谧的夜中砸出一声钝响。

    密室中漆黑一片,光随着缓缓关闭的门一闪而过,叫他一眼瞥见了那副大胤的兵防图。

    ——他就那样确信,一瞬之间?被照亮的,必定是野心吗?

    还有更多,更多。

    他想起她讲过的那个女将军的故事,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说若是自己,定然不止让火燃烧在自己的宫中。

    随后那把火凝成一把长剑,落在她那一日的画中。

    将画带回府后,他不敢细看,如今想来,但?是楼阁之上的思妇在等谁回来?她为何要擦拭着一把长剑,在一侧题下一句“白鹤已去,阑干拍遍”?

    叶亭宴茫然地抬头,向?漆黑的天?际看去。

    一片虚空之中,他好似看见了许州居化寺金殿的穹顶。

    那时候他们那么年轻,没有伤害、没有背叛、没有见过人间?的沟壑和苦痛,只?是顺着心意许下一些朴素的英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