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常照引兵接应乌莽,幽州处又无?法分兵来战,这一局就算大获全胜。
不知常照许了乌莽什么?,大抵就是岁贡、割地、钱财粮草等物,乌莽占据汴都,不愁他不履约。
宋泠入城待了一日?,等落薇到后,便下令全军化整为零、趁夜行军,到汴都之外汴河与大河交汇之处再行集结。
乌莽绕道行军,是要尽快交战,他们低调遣回,也是为了奇袭。
宋澜虽做好了一战的准备,未必料得到乌莽会到这么?快,而战机瞬息万变,虽说汴都城中军防也算严明,但乌莽偷袭猛攻,万一在他到之前攻下了汴都城门,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受荼毒。
宋泠不太相信宋澜,并不愿赌,于是全军行速极快,几乎是与乌莽同日抵达了汴河与大河交汇之处,重新集结,与乌莽的军队前后不过十里。
而此时距离落薇与常照的赌期,只剩不足十五日?。
宋澜得知乌莽大军已到汴都城外五里之时,正在读常照递回来的军报。
彦济从殿外闯入,扬声道:“陛下,他们已到了,比我们预想中快了三日!”
宋澜没?有答话,彦济大着胆子抬起头来,见皇帝摩挲着手边的军报,面色惨白,却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先前一段时日?,宋澜大受刺激,激发出骨子里的暴虐习性,内宫中人皆是噤若寒蝉。上次他读过叶苏二人留下来那一句“未穷青之技”后,更是被逼到呕血大病。
病过一场之后,听见北方部落联军来攻,宋澜却平静了不少。
这些?时日?彦济跟随着他,眼见他上朝之时有几次额间青筋乱跳,最?后却勉力按捺了下去。为固军心,宋澜亲自骑马领禁军布防,赏罚分明地嘉许军中诸将,若是彦济不曾见过他杀人的模样,几乎要随着禁军高呼“陛下圣明”。
今日彦济是在资善堂中寻到的宋澜。
夏日?又至,资善堂外嫩绿芭蕉与人等高,被晒得微烫。小皇帝坐在古朴的漆园木窗前,阳光穿过芭蕉叶的间?隙,在他面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常照说,如今是酷暑时节,大军困乏不已,疾行亦不能至。”沉默良久之后,宋澜开口?,语气玩味,“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彦济结结巴巴地道:“他、他敢抗旨!”
宋澜笑道:“他如今抗旨,朕相隔千里,为之奈何?只是不知,他又是谁的人,是乌莽,还是……”
他没?有继续说,忽而静道:“你听。”
彦济不解道:“陛下要臣听什么?”
宋澜答非所问:“朕今日去了一趟司天监。”
还不等彦济说话,他便道:“将禁军分调四方城门,列阵迎敌,开弓不射。”
彦济道:“可城中守军合力,才与北军有一战之力,若分散四?处,每个城门都布防不足,如何能?敌?”
宋澜搁了手中的军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于是彦济立刻噤声,领命而去了。
他与彦平原本是宋澜最?为信赖的禁军统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们得信,是因为彦雨身为太后的宫人,尽心尽力地侍奉了这么?多年,宋澜好歹能?顾念些旧情。如今太后死得不明不白,彦雨失宠,宋澜没?有动他,是无?人可用。
彦济边走边忍不住心生恐惧,又兼怨气——皇帝居于深宫,自然不知这分散兵力的后果,倘若北军猛攻一处,难道他还要守城战死?
在死战前率部投降,也未尝不可,反正他在城中除了妹妹已无?亲眷,说不得还能在随他们屠掠时捞上一笔。
宋澜自然不知他心中的弯弯绕,刘禧死后,他身侧的常侍宫人皆战战兢兢,能?不抖着答话的都寥寥无?几。
他在那片芭蕉的阴影之下站了一会儿,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便翻找起了案前积灰的书柜,找了好一会儿,才寻出当年玉秋实初来为他讲学时留下的手札。
宋澜吹了表面的浮尘,一页一页地看下去。
苏舟渡在资善堂中讲为政,方鹤知讲儒,玉秋实欣赏商鞅和韩非,讲的是法。当年苏舟渡与方鹤知已然誉满天?下,玉秋实寂寂无?名,故而那两人教导的是他的兄长,而玉秋实成了他的启蒙先生?。
据说这三人去太学时亦是如此?遭遇,方苏二人讲学时人满为患,玉秋实去时无?人问津。
就算这一个无?人问津的先生?,都是他程门立雪、事必躬亲地敬着,才请来的。
玉秋实在这片芭蕉的阴影下为他读韩非,还讲了孙子兵法,这厚厚的手札中墨痕斑驳,甚至有他回忆着画的幽州布防图与塞外诸部落分布。
他一生都在恐惧北方部落的入侵,担忧未曾到来的“乱世”。
而在北军发兵之前,他便死于非命,若非今日?心血来潮,有谁会记得他在这里呕心沥血地写下的手札?
浸淫在权术中的这些?年,恐怕连玉秋实自己都忘了当初扶持他的初心了。
宋澜冷笑了一声,丢了那本手札,方才站起身来,他便从窗外听?见了一阵压抑的、沉寂的闷雷声。
风吹得芭蕉叶四处摇晃,有水滴溅上了他的眼皮。
在彦济离去的两个时辰以后,汴都落了一场暴雨。
汴都城墙极高,而暴雨之下,雾气升腾,北军强攻时视线不清、无法射箭,且云梯滑腻、投石不成,想一鼓作气地攻城便难了。
落雨后,乌莽必定暂且收兵,在汴都周遭驻扎。
遮雨且避暑,哪里最为合适?
自然是山中。
若将他们逼入山中,天?晴后纵火焚烧,凭他有多少大军,都能?付之一炬。
雨势渐大,宋澜毫不避让地站在窗前,任凭雨水将他的前襟沾湿了一片。他感到寒凉,伸手摸着自己的心口?,闭上了眼睛。
“天?命,终归是顾我的。”
*
宋泠和落薇将到大河之前,便瞧见了汴都上空腾漫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