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悬说得很认真,又有着跟付暄一模一样的脸,付东余和卫淑不得不相信。
可眼前的少年实在是太陌生,客客气气的疏离感,给他们的感觉甚至还不如和陈悬亲近。
但陈悬怎么会骗他们呢,陈悬说自己是阿暄养大的小怪物,会代替阿暄照顾他们,现在阿暄也回来了,他们应该高兴才对。
只是他们内心没办法这么快接受这个面容气质甚至连说话方式都和阿暄不同的陌生少年。
但只要一想到他身体里是阿暄,付东余和卫淑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不管阿暄变成了什么样子,都是他们的孩子,这不就是他们这些年反思的结果吗?
如果只是因为外表变了,就不再接受他,那他们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赏南不知道这对父母的心路历程,他看着卫淑忙前忙后地做饭,连等水开的间门隙都要跑来看看他,和他说说话,付东余也是,一直坐在他旁边,给他介绍着电视节目,说这已经是什么年月了,说现在什么明星最火。
看着小心翼翼的付东余,这老师大概是强势了一辈子,教书育人上从无差错,却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不知道付暄已经死得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他只知道这是他最后的补偿机会。
心头一阵酸意弥漫上来。
但肯定不是他的心发酸,因为他对付东余和卫淑没什么感情,是陈悬的。
这心脏现在还没有彻底属于赏南,它还没有完全摒弃以往的感受到过的感情。
赏南偷偷看了一眼在剥松子的陈悬,后者垂着眼,专心致志,表情没什么起伏,一点都看不出来心酸或者悲伤之意。
察觉到赏南的目光,陈悬抬起头来,他把手里剥好的松子放到赏南的手心,“吃吧。”
付东余双手按在膝盖上,搓了几下,小心地说着,“陈悬,你去厨房帮你师母打打下手,我和阿暄……阿南说说话。”他叫着阿暄,想到阿暄已经不再喜欢这个名字,又忙改口。
陈悬顿了顿,看了眼赏南,他站起来,“好。”
应该是为了支开他,想跟赏南说说话。
陈悬走后,客厅里没了剥松子的声音,只剩下了电视剧里人物的对话声。
看着如今的付暄,付东余莫名有些紧张,可更多的却是愧疚,付暄在病床上被折磨这么多年,如今醒了,已经是另外一副面孔,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来,“阿南啊,我知道你肯定恨我和你妈,当年我和你妈把你折腾得不成人样,你后来都没睡过什么好觉,你出了车祸,身体都散架了,要不是陈悬,我和你妈真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他老泪纵横,抓紧了赏南的手,弯着背,“是我跟你妈对不起你,我们也不指望你以后对我们多孝顺,只要你自己高兴,不管喜欢什么人,我们都不再插手了。”
看着如今的“付暄”,付东余感受到了第二次巨大的恐惧与悲伤,第一次是骤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付暄出了车祸。
第二次就是现在。
付暄十来岁的时候,被逼着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不管再不乐意,他看着自己和卫淑的眼神还有情绪和情感,他们之间门还有着亲情联系。
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他对父母的亲近感到不自在,他在家里表现出拘谨,他的眼神陌生,他已经彻底改变了。
付东余知道,如果他和卫淑仍旧和之前一样,那可能就连付暄的这最后一丝残存,也会很快离开他们。
赏南看着付东余脸上的泪痕,他想了想,倾身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都过去了,您……也别太难过。”他差点脱口而出您不用道歉,但他不是付暄,需要不需要道歉,他没资格置喙。
付东余点着头,仍旧是伤心。
也有后悔,后悔当年对付暄的折腾,将付暄给折腾得半死不活。
与客厅一墙之隔的餐厅,很薄的一面墙,只是为了隔开客厅与餐厅,所以付东余说的话,陈悬都听见了。
他垂着眼,没什么表情。
也没有为此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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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饭,已经快吃完了,卫淑便提前放下了筷子,她看着坐在对面的“付暄”,低声问道:“阿南,你今天回来了还走吗?要不要直接就在家里住下,房间门我们都收拾好了,还是你之前住的那一间门,什么东西都是新的。”
她眼神中的希冀迎面扑来,但赏南完全能招架得住,他慢慢放下碗筷,摇了摇头,“我还是去陈悬那里住,他在市中心,那边比较有趣。”
付东余附和着卫淑的话,“是啊,不管怎样还是要住家里,你要是喜欢市区,家里在市区也有房子,你就住在自己家里,也方便些,好好休息几个月。”
“……”这本性估计是真的很难改,刚刚才道歉。
赏南的沉默让付东余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忙摆着手,重新说道:“就住陈悬那里,你现在身体不好,和陈悬住在一起,他也能照顾照顾你,和陈悬在一起,爸妈放心。”
卫淑也不再劝赏南留下了,她摸着眼角的眼泪,卷着围裙站起来,“菜园子里不少菜,我给你们摘一些,你们带走去吃。”
七八年未曾坐在一起吃过饭的儿子,变得陌生,变得有距离感,变得不再亲密,也不再接受父母的靠近,换位想想,其实也挺可怜的。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付暄还在作为人类的情况下存活着的前提下,付暄已经死了,现在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和他有关的,只有陈悬。
卫淑搬出了许多东西,蔬菜啊自己钓的小龙虾啊还有几坛泡菜,在看见付东余牵着后院里的一只咩咩叫的羊过来的时候,陈悬站起来,“老师,您给我这么头羊,我牵过去都没地方养。”
那只羊很配合的咩咩叫,拆了付东余的台。
付东余有些尴尬,“那就杀了再带走……”说着,他就要把羊牵去院子里,准备开宰。
赏南看着付东余吃力地拽着绳子的枯槁背影,叫住对方,“爸,不用了,下个星期我们还要来的。”
还是儿子说话比较管用,哪怕看起来跟付暄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两个老人这次送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远,一直跟着车后面走。
赏南回头看了半天,车拐弯之后,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陈悬漫不经心打着方向盘,“阿南,你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现在这么看,有一点。”赏南老老实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