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 第39节(1 / 2)

红酥手 且墨 4538 字 6个月前

“都在少爷的院子里。少爷现?在躺在床榻上, 任打?任骂任杀,总之是?一动也不动。”

    余娴听得心惊, 忙往二哥的院子去。天亮之后镇北军就?要点兵出发, 二哥若不能?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春溪也急道, “二少?爷虽只是?个不打?紧的小兵,但去往北地可是?老爷向陛下通禀过?,求来的圣旨,少?爷若不去,那是?抗旨啊!”

    除非二哥真的宁死也不去,留一具尸体在此,否则他是?不可能?留在余府的。但就?算是?死,也是?抗旨。顶着余府公子的身份抗旨,坏的终究不是?他一个人的道。

    庭院外,大哥焦急地等候,院中,阿爹已命人将二哥绑了起来,片刻之后,竟有小厮将马直接牵到了庭院中,阿爹稍抬了抬手,几名仆人便?将二哥捆上马背,在二哥不可置信的绝望眼神中,阿爹转身带路,仆从牵着马跟在身后。阿娘一言不发地与阿爹并肩而?行,垂首不知在思?考什么。

    “阿爹?这?样能?行吗?”余娴从斜角小道走出来,跟上爹娘的脚步,问完也不等回答,转身慢了几步走在余楚堂身边,她仰着头仔细打?量过?他的脖颈和面色,确认有没有被?绳索勒坏。他的嘴被?阿爹让人硬堵上了,被?马驮着,一直耷拉脑袋,此时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情绪,情绪凝聚,便?淌出眼泪。余娴抬手给他拭去,他呜咽起来,想要说什么。

    一直被?勒令站在院门外的大哥见他们出来,也匆匆跟上,附和道,“妹妹有此疑问,那便?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楚堂这?样子,就?算跟着去了,只怕也是?死在半道上啊!”

    阿爹盯着前路,冷静地说,“那便?让他死在半道上,死在遵旨之后,不要牵连余府。”

    听见这?话,二哥的呜咽声更痛了,余娴走在马侧,轻声说道,“我知道二哥你?为何宁死也不愿去。不是?怕吃苦,也不是?怕跛脚被?人取笑,更不是?怕军事惨烈。是?平日不学无术的自?卑,让你?害怕走出这?一步,就?不得不接受自?己是?个一无所成的废物。害怕失去了光鲜亮丽的身份,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掩饰内心的空虚。害怕让所有人发现?、尤其是?让自?己发现?,原来你?自?幼便?毫无精神支柱,一直都只是?一具装饰华美的躯壳。”

    呜咽声停止。阿娘似乎听见了她说的话,也回头看了二哥一眼。

    二哥似被?戳中心事,只带着怨念盯着余娴,眸底还染着一丝尚在求救的情绪。这?样的求救,不是?求她帮忙说好话,更像是?在问她,那该如何?

    余娴捕捉到了这?样一丝信息,温柔地道,“一了百了,听上去是?很洒脱的事情,心中想着要了结过?往,投个新胎,从头再来。可细想,世上没有哪件事,非要投胎从头再来才?行的。二哥,活着也可以从头再来。”

    语罢,她不知二哥能?听进?去几分,也不必再多言了。府门车马备好,阿爹和大哥骑马,阿娘与她坐车,将五花大绑的二哥送至城外军队点兵处。

    阿爹与镇北将军有些交情,遂要上去寒暄几句,临去前,将一个锦囊系在了二哥的腰间,深深看他一眼,便?再也没有回头。大哥握着二哥的手痛哭流涕,句句叮嘱他不要寻死,也说起那夜若是?自?己留下来了,结局就?会不一样,因说得太过?消极而?被?阿娘命人拉到一旁,就?此作别了。

    阿娘叫人为二哥解开束缚,余娴本?担忧他再做出个当场坠马寻死的动作,想让仆人都围上来盯着,阿娘却屏退四?下,只让良阿嬷守顾。

    阿娘冷漠地望着马背上的他,“临行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良阿嬷好似已知道她要说什么,猛地握住了她的手,“小姐!不可!”

    阿娘回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示意她放心。而?后她却并不言语,只吊着二哥的胃口,转头看向远处,风掀开了她的斗篷绒帽,她微虚着眸子眺望远山风光,待到临行鼓被?敲响,军队隆动,她才?回头看向二哥。

    二哥挪开视线,“无论你?说什么,都与我再不相干,我不会拖累余府,待军队前行,离开了你?们,我便?自?寻个清净处,了结此生。爹不要我这?个儿子,我也不……”

    话未尽,陈桉打?断了他,在军队踩出的脚步声中,用?他足够听得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阿娘是?我杀的。”

    余娴讷然转头,看向她,倒吸一口气,又慌忙看向二哥。他好似被?猛揪住灵魂,方才?还麻木防备的神色,变成了惊恐,又在下一瞬咬牙切齿,怒极之下张牙舞爪地朝她扑过?去,尖声嘶吼:“你?说什么?!”

    “不甘心的话,活着回来,找我报仇吧。”陈桉稍稍后退,抬手为他打?马。看着他不得不在颠簸中握紧缰绳,却又因渐行渐远,频频回首,灌入全身的气力朝她大喊大叫,她才?弯起唇角浅浅一笑。

    很快,他被?军马淹没于脚步声中,夹杂在一片混乱里,将军领头骑行,军马也逐渐整齐有序,余楚堂再也不能?看清家人的面容,才?慌张地环顾四?周。他们各人有各人的位置,各人走各人的道。原来在另一片天地里,他也被?排除在外,只因他甚至都不知道如何从混乱变为有序。他是?军中唯一的不和谐。

    他渐渐落后,只被?军马簇拥着朝前走,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转而?代之的是?恐惧与迷茫,抓紧缰绳时,手意外触碰到了与兵服不同的锦缎质感,低头一看,是?余宏光系在他腰间的锦囊。

    上面还残留着父亲手掌的温热,他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迫不及待地拆开,期待着还有一人给他指路,告诉他怎么办。

    然而?锦囊中并非妙计,有的只是?一个半掌心大小的机关匣,与幼时父亲赠他的那方一模一样,唯有大小不同。不会只是?如此的,父亲与他分别,难道真的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管吗?!他循着记忆中的解法,迅速将其打?开,有的只是?一张字条。父亲的字迹,他从不熟悉,但此刻,却是?一群有着壮志雄心的热血士兵堆里,他唯一熟悉的东西。

    上边寥寥几句,滴泪封笔:

    “吾儿楚堂,难劫生受,为父自?咎,苦心孤诣,犹不能?休。岁与岁行,乱与乱止,不堪回首。父子缘尽,步步珍重,莫道艰辛,阔视前路,革面从头。”

    军队远去,余娴默默擦拭了眼下热泪,她听见阿娘长叹了一口气,侧眸看去,阿娘正打?量她的神色,蹙眉凝视,半晌后,缓缓抚住额,想要遮住窘迫之意。

    是?,她杀了先夫人。这?等秘辛在自?己女儿面前说出口,太难堪了。但余娴知道,若是?阿娘真的不愿意让她听,可以像对待大哥那样,将她屏退。阿娘绝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而?行卑劣之事的人,她知道,只会觉得阿娘太苦,一个人将这?些秘辛藏那么久。

    余娴抱住她,轻拍了拍她的肩背,柔声说道,“没事的,女儿都明白。过?往曲折,您不必说,有心者自?探究竟。总有一天,所有不该误解的人,都不会误解您,包括我。”

    仿佛风雪骤停,天光清明,陈桉苦了许久的心,开阔起来,她捧着余娴的脸颊,想要解释陈情便?都成了多余,遂低头一笑,“阿娘等着你?。”

    越笑,便?越惦记着她的昏姻,她想要找真正配得上余娴的郎君,就?越难如意。

    余娴将陈桉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就?知道她会这?么想,回到萧宅果然收到了赏花宴的帖子。再一看,是?敦罗王妃下邀,说是?替那日不成器的儿子凿冰洞的鲁莽赔罪,时间就?定在元宵节后。这?天寒地冻,王妃后院中暖房大造,百花盛开,确实?是?奇景,为了将盛景与人分享同乐,她几乎邀遍满朝。

    说明这?一回阿娘也会带她一起去。保不齐阿娘就?要为她作掩护,逼着她与人结交。太难堪了,余娴都不敢想象届时是?何等的尴尬!

    看来和萧蔚商量应付阿娘的事情已迫在眉睫。

    然而?足等了半月,萧蔚也没有回家。余娴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被?陛下绊住了,还是?已经默认要与她和离,故意不回。越等心越冷,趁着元宵佳节回余府的空隙,她问了阿爹,阿爹说这?些天在朝堂上,他也没见到萧蔚,科官的值班房在宫内,若是?陛下没有特意传唤入宫,那么阿爹一旦下了朝,就?更没机会见到萧蔚。

    阿爹也向科道好友打?听过?了,都说近期不忙,但萧给事每日务至深夜,再被?传至御书房,次日不管谁先到班房,都能?看见萧给事早他们一步,在工位上勤勤恳恳办公的身影。再往深些打?听,就?不行了,阿爹拿捏着分寸,只说是?女儿惦记丈夫,问多了怕别人猜出家事。

    “所以,近期不忙,他是?自?己不想回家?”余娴从余府回到萧宅,红着眼问春溪,“就?算他真要与我和离,也给个准信吧!这?样熬着不见我,是?想气死谁?难道让我伤心,是?已经开始报复我家的手段之一了?那他给我留下的字条,就?是?叫我看开点?独自?在家好好消化这?件事么?”

    春溪听得半懂不懂,开动脑筋苦苦思?索,缓了缓,先问她,“小姐,不管姑爷什么意思?,咱们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先想着别让夫人搞那一出红杏出墙?因为就?算和离了,您也暂且没有兴趣立刻嫁人嘛,对吧?”

    余娴点点头,满脸的心灰意冷,说出了一句让春溪都震惊的至理名言,“爱情的漩涡谁爱进?谁进?,我若是?此番和离了,就?再也不要相信男人。”

    春溪肃然起敬,给她递上了汤匙,“请小姐用?元宵,慢慢听奴婢说。”见余娴接过?汤匙,冷静了一些,她松了口气,叙述道,“其实?这?个红杏出墙,也算不上出墙,夫人不会直白到让您像未出阁时那般跟人相看,多半是?借着与贵妇们聊天作遮掩,让您与那些贵妇们带在身旁的俊秀公子们见上一面。明日的赏花宴肯定是?避不开了,不如就?跟着夫人去,见一面又不会少?块肉,也不会有谁觉得宴会上避无可避的会面是?另有深意的。”

    “我当然知道只是?结识,可是?……”余娴压低声音道,“我阿娘刚与萧蔚提过?和离的事,就?如同我尚未出阁时一般,携我赴赏花宴,萧蔚那么聪明,他要是?晓得我去了,肯定能?猜到是?干嘛。就?算彼时我们确然要和离,也闹得很不好看。而?且,万一他逮住我这?点,叱我德行不端,和离时将这?样的名声写在和离书中呢?”

    春溪一脸看透的表情,“得了吧,小姐就?是?不想让姑爷吃醋。”

    余娴一赧,垂眸道,“你?说他真的会吃醋吗?若是?吃醋误解了,他还会信任我吗?实?则,我不是?为了挽留他,我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在他不信任我之前,我必须将这?个消息给他,事关我阿爹的清白。不管他与不与我和离,他都必须清楚,我阿爹是?清白的……”

    春溪不懂深意,只好再帮她想办法,脑子多动几下,有了个孬招,“这?样吧!小姐您就?在赏花宴上谎称自?己已有身孕,任谁与你?交过?面,都不会动别的心思?!就?算夫人知道是?假的,也只能?顺着您撒的谎编下去,不好当众拆您的台,而?姑爷晓得您这?样说之后,肯定懂您是?被?迫赴宴了,怎么样?”

    余娴眸光微亮,转瞬又黯淡,“不行。若是?如此,和离时他还要背负抛妻弃子的骂名,别人以为他为了与我和离,有意让我堕胎。倘若他因为不想背负这?样的骂名,而?不与我和离,我也不愿。因为我也有自?己的矜持,饶是?我很喜欢他,我也不想用?这?样的方式,伏低做小地挽留。我希望,他若真想和离,我便?痛快地与他和离,彼此干干净净,干干脆脆。”

    春溪揪着丫鬟髻,苦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不过?是?为了让姑爷第一时间晓得您是?被?迫而?已,怎么这?般麻烦……都怪姑爷半个月不回家!哎呀,您说怎么办嘛?”

    余娴看着汤碗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怔愣许久,“你?说得对,只是?为了让他晓得我是?被?迫罢了……有了。”